雙魚手環
一件心儀的飾物背後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
我擁有許多多美輪美奐的飾物,從象牙手鐲到本色陶土項鏈,由七彩天然寶石腰帶到鉑金鑲鑽耳扣,每一款都依稀凝結著一個前生來世的故事。其實我是不喜歡珠光寶氣的,許多飾物只是伴我走過由商廈回家的路,便靜靜地躺在我的雕花首飾盒裡,有待某一個月淡風輕的訛夜晚,身披輕紗的女子將它們踏雪無痕地一字排開……有些飾物真的只好如此擁有,比如說,黃澄澄的金子--當然是別人送的--也只有在這樣如水的夜晚,方能散發出一點點真正的貴族氣象,在喧嚷的大街上,它更像一種貨幣,用來交換什麼的。相較之下,我更偏愛清麗平和的銀飾。
婚禮的前夜就是這種美好的月夜,想來明日也必是個燦爛的艷陽天。幾大抽屈飾物攤了滿滿一床,揀了又揀,還是忍不住將目光投向那只又魚銀手環。
說是銀手環,其實只是借其色澤,我猜它是合金的,兩隻活潑的小魚迎頭比肩,四隻小圓眼睛是四粒小碎鑽石,有吻有鰭,魚尾處聯成絆扣,整個造型精巧流暢,是很優雅的一件首飾,它的價錢並不昂貴。
算是我最常戴的一件飾物了。穿白色圓領長袖毛衫配蜜雪兒黑白碎花背心長裙時,將它扣在右腕毛衫窄窄的袖管上,然後是一對黑色圓頭中跟鞋加一隻短帶黑方包。穿粉紅職業套裙時,將它與銀調斯沃琪表列在左腕,然後是黑白雙色細跟時裝鞋,白色軟包。見得多了,男朋友也問:「哪裡買的?」愣怔了許久,好似方記起它的來處。
22歲生日那天大雪紛飛,這對山羊座的我來說本是常事。只是前一晚,我與相戀數載的男友剛剛分手,當時手邊的工作又很不合意。穿得也很少,一個人瑟縮地踽踽走在沒踝的深雪裡,想木了腦子也辨不出方向,夢遊似的踅到家門口剛按下門鈴,一張燦爛的笑臉便露在門邊。我愣住了:「阿楓?」阿楓接過我的大帆布包:「快進來暖和一下,你怎麼穿得這麼少?」美麗就夠了,不必凍人!」我呆呆跟進去,腦子裡一片混沌。阿楓不是在上海念大學嗎?又沒放寒假,怎麼會此刻出現在我家裡?學醫的阿楓是七年制的本科生,他的磚頭厚的課本我看了就犯暈,也只有如阿楓這般好性子的人才讀得下去。
換了件紫色中褸出來,媽媽已擺上了一桌子好菜。爸媽是喜歡阿楓的,阿楓帥、阿楓乖、阿楓前途無量、阿楓的高積壓家庭與我們家門當戶對……可惜我沒個姊妹,不然真的有收啊楓做乘龍快婿的可能。我不行,我看似文弱,實則任性敏感,我必要找個令我真正心動當然也肯為我搏命的人。我不能委屈自己也委屈別人。
大伙默默吃著飯。我是向來藏不住話的:「阿楓,你怎麼回來了?」 阿楓又是極燦爛地笑笑--一個男人怎麼可以有這樣透明的笑容?「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我一怔:「就為這個嗎?」媽說:「小眉你太不懂事了!阿楓好不容易買了高價票連夜趕過來,一路連個座也沒有,這會兒還得連夜趕回去,他馬上就要期末考試啦你怎麼會說出這樣沒禮貌的話!」「哦……」我一驚,去看阿楓。 阿楓臉早漲得通紅,拚命往嘴裡扒飯。
我是懂得阿楓的。也許正因為太懂得,所以只能將他作為一個親人--很親很親的那種。兩家曾是鄰居,有十多年了吧,阿楓總是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我。除了我上大一他上大三時給我寄不定過一封用毛筆寫在宣紙上的情書,他甚至從未牽過我的手--他不會跳舞。可是我與雙魚座的阿楓不知哪根弦對不上,就像是我的舞跳得極出色。我從不習慣讀從右往左豎排的信。那封情書我念了跳足半個下午,才搞明白他的意思--他想用一生保護我。
吃過飯啊楓搶著去洗碗,在筆挺的深色西裝外繫上花圍裙,看得媽媽心怒放,看得我心懷不安。洗完碗阿楓便去趕火車了,不然來不及。媽媽要我去送送我也正想去。可只送到樓下阿楓便堅拒:「太冷了,回去吧!」
望著他英俊和善的面龐,我忽然落淚了:「阿楓,謝謝你!可是……」阿楓下決心似的飛快地抬起手,替我撫一下長髮:「別說了,我都知道。有時候,喜歡一個人是沒辦法的事。這是給你的生日禮發報,挑了好久呢,不知你還喜歡嗎?」
這便是那只雙魚手環。我當然可以想見,一個大男孩在濕冷的上海街頭不錯過每一家飾品屋地奔波--我說過,我最喜歡手鏈,又最喜歡銀色,而一對魚,是表達了阿楓的心願。
「小眉,我知道你遇到了一些不開心的事,但無論如何,我相信你是最優艇的!不要洩氣,嗯?!這隻手環是我的幸運手環,送給你,是想分一半幸運給你,我一向是很好運的--除了在你面前,哈!」阿楓燦爛的笑容暖如春風。
望著阿楓消失在紛飛的雪幕中,我又一次淚流滿面。阿楓,你真傻!我不是說過當你的妹妹嗎?不是祝福過你早日給我尋個好嫂嫂嗎?甚至,你還並不知道我的失戀。在你的眼中,我聖如蓮花。其實,你在我心中何嘗不是如此?
當我決定嫁給先生時,我給已在連讀碩士、博士的阿楓發了電傳。阿楓發來了鮮花賀電,抱著一大捧嬌艷的黃玫瑰與未婚夫走在黃昏的街上,終於忍不住慢慢地告訴他這個雙魚手環的故事,並且說「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不再戴了。」他的眼裡分明有什麼亮亮的一閃:「為什麼不呢?這麼好看的手環!」
那天的婚禮上,一襲潔白長裙的我就戴了那只雙魚手銀手環。他們說,我是一個美麗幸福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