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原諒了你
我終於原諒了你
作者：斷情
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的愛情，竟然會始於玫瑰，終於眼淚的。
她第一天到事務所報到。穿一襲藍底白花的前後大V
領的棉布連衣裙，烏黑柔順的長髮披肩，眼神純真，笑容安靜美好。輕聲的請教他一些填表格的問題。他原來也是這個事務所的工作人員，但最近剛轉另一個事務所，今天回來和老朋友們玩。他個子瘦瘦小小的，但臉上洋溢著熱情自信的笑容，比夏季的陽光還要燦爛。
他被她斯文安靜的氣質吸引。在同事們善意的玩笑中，積極熱情的追求她。
她有些不知所措。含蓄地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那時候，剛從學校裡面畢業出來，她對愛情的想像還停留在小說般的浪漫際遇中。
事務所裡大都是一個學校裡面畢業出來的校友。她愉快地喚他們作師兄，而他們寵愛地稱她小師妹。只有他，別出心裁的喚她小麥子。因為她的皮膚是健康的金黃色，像小麥子。
他的攻勢猛烈而強勁。一天數個電話的問候；每天下班後在路口的等候；週末的玟瑰花；文筆優美，感情真摯的情書情詩；聽說她上午打一個噴嚏，下午就有一盒康泰克放在她桌面上……一切想得出來的浪漫手法無所不用。
她依然猶豫。
直到一天，他病了。
她去他宿舍探望他。他喜出望外。跑前跑後，張羅著下菜場買菜回來做給她吃。她坐在他的宿舍裡，細心的觀察打量他的房間。單身男孩子的房間，乾淨整潔。她為他一整架的書籍傾倒。他原來是那麼勤奮好學的男孩子。她翻閱著他的筆記和書籍，一種很奇怪的情緒將她包圍。是歡喜，是傾慕，是心疼，是憐惜，是愛麼？她不知為什麼，怔怔地流下淚來。
他買菜回來做飯給她吃。她自小嬌生慣養，不懂買菜做飯。離家在外工作以來，一直都是在外面吃快餐。他笑她是笨小麥，是童話裡面的碗豆公主。說不需要她懂，只要他會就行了。只要她高興，他願意永遠為公主殿下做飯。那晚，她在他背後，看著他手腳麻利地切菜，炒菜的樣子，感動的笑了。後來，她專門去書店買了一本家常菜菜譜，笨手笨腳的照著菜譜學切菜，學炒菜。第一回做出來的飯菜，花了二個半小時。切菜的時候，手指被割破了，做菜，湯鹹了，飯糊了，青菜黃了，豬肉沒有炒熟。她大驚失色，他卻笑得很燦爛，大口大口的將她做的飯菜全吃光。飯後，他為她彈吉它，深情款款的為她唱灰姑娘這首歌。
他在送她下樓的時候，牽她的手，吻她。她害羞地紅了臉，微笑著，沒有拒絕。
她原來以為，她和他是可以有一輩子的幸福生活的。
那時候，他才考取律師資格，執業不久。孤身在這城市奮鬥，生活十分艱苦。卻捨得不吃飯也要為她買一朵玟瑰。他只有一架很破很舊的自行車，但擦得乾乾淨淨，每天過來接她去上夜校，載著她四處遊逛。她並不介意他的窮困。儘管穿得漂漂亮亮的，也高高興興的跳上他的破自行車，微笑著跟隨他到處遊逛。他喜歡看書，知識淵博。每天都給她講好多故事和笑話。他喜歡看她掩著嘴，笑得彎下腰的樣子，大眼睛彎成上弦月，閃閃發光如最明亮的星子。
他告訴她，每天早上出門前，他都會衝著鏡子作個微笑，告訴自己今天一定會比昨天過得更好。每天帶一個自信的笑容出門。這是他送給她的最好的一句話。
她暗裡心疼他的艱辛，不動聲色的為他購置各種生活必需品；每天主動的去菜場買好菜做好呼他過來一起吃；在他最窘困的時候，暗地裡幫他還清欠房東幾個月的房租。他感動的擁著她，發誓說一定不辜負她的感情，一定會努力的做出一番事業來，給她一個幸福的家。她把頭靠在他瘦瘦的肩膀上，笑了，又哭了。
她也是孤身一人在省城工作生活的女孩子。她老家裡的環境比較好，家裡面都反對她和他在一起。父母為她在縣城法院找了個指標，要她回家工作。她卻捨不得離開他，放棄了。她固執的堅持，他是一定會有出息的男孩子。和他在一起，再苦也心甘情願。
為了幫助他，她將自己的客戶關係全介紹給他，接到手的業務也讓給他做。她天真的以為，兩個人，有一個成功就夠了，她願意做他背後支持他成功的女人。為了幫助他擴大名氣，她出資為他打印了幾千份個人律師事業宣傳單。兩個人利用週末假日和下班後的時間，畫好市區地圖線，沿著長長的馬路，步行向街道兩邊的店舖和行人發宣傳單，義務為他們講解法律知識，教他們需要借助法律工具解決問題的時候，按照單上的聯繫方法找他解決。
那些日子，是他們最辛苦也是最快樂的日子。每天走幾公里的路發宣傳單，她的腳都磨破了。晚上回到她的住處，他為她燒好熱水替她洗腳，輕輕的為她按摩勞累的四肢。有時候，發完傳單，坐最後一班公共汽車回家，兩個人在搖搖晃晃的車上依偎著，就睡著了。車子過了站也不知道，一直坐到終點站才發覺。為了省錢，他們中午在外面吃快餐的時候，只要一份，兩個人合著吃。幾元錢的青菜肥肉，兩個人居然讓來讓去的，把白飯都吃完了，菜還剩餘。那段日子，真的好辛苦，但他們真的快樂，真的快樂呀！
慢慢的，他的事業上了軌道，名聲有了一點，案子也有點成績了。來找他的人越來越多，他開始很少過來她的住處吃她做的飯了。她每天獨自吃著水平已經有所提高的飯菜，寂寞得想哭。沒有他的歡聲笑語，飯菜一點滋味也沒有。
九八年，全世界都為《泰坦尼克號》這部電影瘋狂。他很早就答應過她，電影第一天公映，就請她去看。可是，當天的電影票價實在是太昂貴了，市面上炒到50元一張！他們散步到實驗電影院，為如此瘋狂的票價目瞪口呆。他看看她，她搖搖頭。以後再看也是一樣的吧？等票價跌低到普通水平我們再來看。於是那天晚上，他們手拉手的逛夜市，將準備好看電影的20元錢全部買了地攤上的舊書。
很久很久以後，她獨自租《泰坦尼克號》這張VCD
影碟來看，看到巨輪下沉，樂師們依然高貴從容的演奏音樂的鏡頭的時候，她淚流滿面，記憶令她心痛如絞。
她是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對她保留有私心的。他的一個老師給他介紹一個本市工作有住房的小學老師給他認識。他們偷偷的交往也有好長一段時間。
一天晚上，他吞吞吐吐的問她借200
元錢，說是要為一個案子請一個法官喝茶。她毫不猶豫的掏盡所有給了他。第二天，她習慣的過去他宿舍為他洗衣服。在他口袋裡掏出兩張電影票。是50元錢一張的《泰坦尼克號》電影的票子。她看著這兩張電影票，呆了。恍恍惚惚的為他洗好衣服，她做好飯菜呼他回來吃飯。沉默地吃飯到一半的時候，她不動聲色的問他昨晚和法官談的案子怎麼樣？他竟然若無其事的笑說很順利。她低下頭，很久。慢慢的抬頭笑笑說，騙人。昨晚的電影好看嗎？他一怔。她放下飯碗，轉身離開。
如果以前她不懂得什麼叫心碎，那一刻她就知道了。在她轉身離去的一刻，她聽見有什麼跌落到地上。她真的聽見了，一顆心碎了的聲音。很痛，很痛，很難過，很難過。真的是很痛很難過啊。她捂著因碎裂而痛楚的心口，悲傷的淚水不能控制的如雨下。他，沒有追出來解釋。
那一個晚上，她回到住處，蜷在床上，放最大的音量，一遍一遍的聽伍佰的浪人情歌－－「不要再想你，不要再愛你，讓時間悄悄的飛逝，抹去我倆的回憶。關於你的名字，從今不會再提起，不再讓悲傷，將我心佔據。讓它隨風去，讓它無痕跡。所有快樂悲傷所有過去通通都拋去。心中想的念的盼的望的不會再是你，不願再承受，要把你忘記。我會擦去我不小心滴下的淚水，還會裝作一切都無所謂，將你和我的愛情全部敲碎，再將它通通趕出我受傷的心扉，不願再承受，把你忘記……
在伍佰沙啞悲憤的歌聲中，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似一頭受了重傷的小動物，在黑暗中掙扎無助的痛哭。呵，讓我哭，讓我哭，讓我一次哭個夠－－哭這一顆真心怎麼換來這一種殘忍的傷害，哭這一份真情怎麼可以被如此的辜負，哭她曾經以為無比信任無比安全的世界從此崩潰！
他幾天後托人給她帶來一封信。文筆依然流暢，感情仍然真摯，全篇充滿不可反駁的說服意味。他請她原諒他的苦衷。如果她是真的愛他，請為他著想。他說人生活在這個竟爭殘酷的社會裡是必須對現實妥協的。想得到些什麼肯定要放棄些什麼。他一個人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裡掙扎得很艱苦，很累。他必須借助一個穩定的環境來發展他的理想和事業。他已經決定選擇那個有住房有工作的小學老師為他伴侶。但在他心裡，她仍然是他今生今世最難忘的至愛。信裡，居然還列了一張清單和借據。從他們戀愛始終她為他付出過的錢物，他列得清清楚楚。他說他會如數償還。
呵，她慢慢地看他的這封信，一個字，一個字，一句，一句，慢慢地看，認真地看，平靜的看。是什麼感覺呢？她不懂。她覺得他很可憐，更可笑。可笑，是的，真可笑。她看完，牽牽嘴角，手是顫抖的。
她在房間裡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完全黑下來。她點起一根蠟燭，將他的信和清單借據燒成灰熾。包括他以前給她寫的許多封情書和情詩。那一刻，看著熊熊火焰裡面的詩信成灰，心也如死灰。
你知道人生最可悲的事情是什麼嗎？不是情人的死，而是愛情的死。連愛情都非變不可，多麼可悲！當日，她看林語堂的《紅牡丹》，念給他聽這一句話。
他常笑她只會看風花雪月的文章的。那天，他卻很鄭重的對她說，身在情長在。還在書裡抄了一首情詩送給她－－
「倘若相思情能像飄動浮萍而相遇
倘若夢想能有朝一日化幻而成真
倘若天地萬物只單獨呈現於你我之前
倘若黑夜來臨與天光破曉時，我手與君手常相握
倘若你我在雨中同跌倒，滾至衣裳同濕透
倘若月光之下，你我同在一處美滿團聚不分離
倘若你我眼睛不空望，你望我來我望你
兩人若如此相愛，人間之甜蜜幸福尚有過於此者乎？」
人世間還有如此甜蜜幸福的愛情嗎？曾經如此相愛過的兩個人最終也要分開，屈服在冷酷的現實生活中，呵，蒼天，你來告訴我，什麼是永遠？她將所有的愛過的痕跡付於一焚，無聲的流下眼淚。
後記：這段記憶，曾經以為永遠封存，隨火焰焚化成灰。為什麼今天會再度思想起？也許因為，此刻，我又再聽到伍佰的這首浪人情歌……心仍然痛，淚仍然溫熱。
我終於原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