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雙星(十)
「你的程序理論準確率是多少？」竹盯著實驗室中心的儀器，眼神有些懷疑。
「超過98%……」琴楓的語調帶著驕傲，撫摸著操作面板。底座四周有幾個垂直稜柱，放射出細小的彩色光線，在中央透明球體投下不同位置的斑點。「和以往的平面占星系統不同，這個三維模型可以將合盤完全再現，所以從客觀上，沒有任何一種方式的準確率可以超過它……」
「它在什麼情況下會出現運算錯誤？」竹看著這台外形很漂亮的叫做Redeemer的機器，它誕生的目的原來僅僅是幫助人類解脫情感痛苦的。
琴楓聳聳肩：「有可能它的數據庫不完整，另外唯余的一種解釋就是晶體球核心的硅晶被人為修改，這是定位系統的核心，不過很少有人掌握這種技術，即使有，相關設備的造價也是很昂貴的……」突然皺起眉，盯著竹問：「你好像對它一直沒有好感，難道……」
竹在牆角的椅子上坐下，環視周圍的一切，牆壁，桌台，頭頂的光源，還有琴楓的實驗服，全都是令人暈眩的雪白，頭腦裡也空白一片。然後很平靜地將全部事情講了出來，口氣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
尉遲春江的辦公室除了門窗，四壁幾乎全是書架與檔案櫃，故而很少有人有機會能看到他轉椅後的一片空白的牆。竹現在就坐在寫字檯前一動不動地盯著這面牆，這牆和琴楓實驗室的別無兩樣，所以感到頭腦裡仍然空無一物。尉遲春江不在轉椅上，而是來回踱著步，下午兩點，屋裡很靜。
「所以你懷疑端木？」
竹點點頭：「琴楓告訴我很多，這段時間內接觸晶體球的只有他，開始說賣了給終裁組，後又送了回去，現在這個球又告訴我們新郎是他自己，而這個人又在世博會初展的時候出現，這一切如果不能說明他就是『贖主』，那麼是我聽說過的最荒唐的巧合。」
尉遲走到窗前，面無表情：「現在你有什麼打算？」
「婚禮在後天舉行。」
「你沒有其他機會了……但是記住要冷靜，沒有別人可以幫助你。」說著打開窗子，清新的空氣伴著酷熱湧進開著冷氣的屋子。若想舒適，就要向沉悶妥協，相反要來點改變，就做好準備忍受熱流吧。
……
孟宗竹的手握在把手上。
憑感覺他知道門沒有鎖，但是遲遲沒有動作。他聽不到原本想像的那種婚宴上高朋滿座的調笑和喧囂，這很可能暗示著極有利的狀況，當然也可能說明事情變得更糟。
呼出一口氣，他最終還是擰開了這扇不屬於他的門，開到一半的時候抬起頭，視線直落在端木初的眼睛上。
這偌大的廳裡，再沒有其他人了。紅色地毯上擺著罩著紅布的餐桌，餐桌上置著滿滿的菜碟。陽光很靜地斜在地上。
端木吁了口氣，坐下來歪過頭，輕輕道：「我當是她來了。」
竹轉身便走，又聽身後一句：「你究竟要怎樣才肯放棄？」
「你到底要拖到什麼時候？如果你找一個恰當的時機下場那麼這就會是一場完美的大戲，但是現在不僅僅是觀眾，連主角也看膩了你，你被劇情沖昏頭了，丑角。」
竹站在原地不動，端木停了幾秒，接著道：「你以為在台上用劍指著你的就是你的敵人了麼，在戲裡幫助你的就是朋友？你成了一隻不折不扣的木偶，視線永遠不達操縱這一切的人。他們最初會覺得很有趣，但是漸漸就會發現這其實非常滑稽，現在……他們已經開始退場了。」
「你記得特洛伊之戰嗎？」
這是竹關上背後的門之前，聽到端木的最後一句話。
……
夜晚的海風拂動竹的衣角，連續幾個小時的飛行其實很耗精神。現在他漫步在海南的沙灘上，好在天空有月亮，遠處的沙顯得雪白，這樣使得找一個人並不十分困難。
世界上所有的沙灘都大同小異，無非是沙礫，海水，也許還會有些椰樹，不過這次不同。
這塊海灘有兩個很奇特的巨石，石上有很誘人的字。
「天涯海角。」
「如果有一天我要逃走，就一定要逃到天涯海角，讓你們永遠找不到我。」
這話是藍紫紅十五歲時說的，現在她就坐在石前的沙灘上，背對著孟宗竹。儘管他們有數年未見，但是竹很清楚，這個時候坐在這裡，任由海風舞起長髮和裙擺的，只能是這一個人。
「什麼都不要問我。」竹站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只說了這一句。
「我沒有任何事情需要問，」竹緩緩道：「你也不必去回憶它們。」
「你們讓所有事情都變得太複雜了，我討厭這樣。」藍紫紅歎道。
「好了……在這樣的夜晚談『討厭』是種罪過，我們到這裡來，不都是想讓一切變得簡單麼？簡單到我們可以把全部生命直接獻給我們最終的追求，而無須考慮除了對方外的別人怎麼想。」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每個人最想得到的都是幸福。」
「你說，什麼是我的幸福？」
「你的幸福……就是……
擁有一個可以讓你做你所有想做的事情而不約束你，相反會永遠欣賞你，並在你需要的時候無條件地自願承擔所有的責任而因此感到自豪的人。
擁有一個不會每時每刻都合你意，但是永遠因為愛著你而為此不斷努力，並以達不到這個目標為最大自責的人。
這個人永遠關注你，即使有很多時候因為你的需要或者他的迫不得已你們會分開，但是他時刻作完全準備為你付出能力範圍內的一切。
這個人永遠不會責罵你，儘管你曾經作出一些令他非常痛心的事情，但是他都掩藏在自己心裡，卻嘗試給你最大快樂，因為只有你身上的陽光能驅散他胸中的烏雲。
最重要的，這些都只是一個人。」
從前竹一直認為，只要藍紫紅能夠真正會心地笑一次，天上所有的星星都會失掉自己的光芒，現在他見到了這笑容，卻發現漫天的星斗因這一笑增輝。
曾經藍紫紅喜歡看海，現在發現，無垠夜宇中的繁星，也正似浩淼海面下明滅的流螢。而自己置身海底仰望，晚風就是輕盈的波濤。
曾經孟宗竹喜歡觀星，如今看到，大海映著的星空同樣多情，隨著浪花的舞，跳躍在銀河的炬，無常的海水給了永恆的星空生命。
如此，太陽和月亮，也不過是星星。
藍紫紅愛天涯海角，現在孟宗竹也發現海南兩塊可愛的礁石。
這礁石，就叫做日月雙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