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女宮(下)
美和停下了腳步。義彥雙親的悲歎正在她心中縈迴。彷彿每日要給美和致命的一擊似的,小森又補上了一句:
這件事我會把它放在我的心底……
隔天,貴子因為小森找她密商事情,於是來到了院長室。
其實,我是想告訴您一件有關秀一醫師的事。
小森以故弄玄虛的語調說出開場自。畢恭畢敬的佐野則在一旁待命。
秀一的事?
小森神秘中中地對滿臉訝異的貴子點點頭。
秀一醫師在北海道時,曾經有個女朋友。
那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在現代的社會裡,一個人如果沒有任何過去,才真教人覺得奇怪,不是嗎?
為了制止貴子的笑聲,小森特意壓低聲音說:
話是不錯。不過,假如事情沒有過去呢?
咦?
那位女性--秀一醫師的女朋友,現在就在我們醫院裡工作。
貴子的神情有了一絲陰霾。
怎麼可能……
我可以體會您不願意相信的心情。但是,我個人是無法不吭一聲,對這件事置之不理的……這全都是為了祥子小姐。
提到她女兒,貴於顯然動搖了。小森暗自窮喜著。
她是誰?你說的那位女性……
我已經把她叫到這裡來了。
小森朝立在一旁的佐野使了個眼色,彷彿早就料到貴子會有此一問。佐野大搖大擺地走到門邊,打開門,帶著滿臉疑惑的女孩進來。
女孩不知所措地環顧著四周,她的眼神和貴子的眼神交會了。望著女孩透著堅強的美麗眼眸,貴子心底綜過一抹不安。
園子接到從院長室傳來的緊急召喚,於是來到了頂樓。她敲了敲門,然後把門打開,卻看到彩站在裡面。小森起身,和善地對不知其所以然的園子說道:
你懂手語吧?
……是的,我懂一些。
那麼,就拜託你幫她……翻譯吧!
小森的話中帶著平時所沒有的謅媚語氣。園子朝他點了點頭,心裡卻在想:可是,代理院長究竟要跟彩說什麼……?
好,那你問她:在你來這家醫院之前,是不是曾經和秀一醫師一起在北海道的美幌別工作過。
園子屏住了氣息。
不可能,怎麼會……
我不是在問你,快告訴她。
小森態度驟然轉變,提高了音量。於是,園子以不流暢的手語跟彩重複了他的問題。
《不,我沒有》
彩面無懼色地看著小森的臉答道,接著才由園子幫她翻譯。
沒有?不可能。我們已經仔細調查過了,你曾經和秀一醫師在一起,你是他的女朋友。
園子轉述著小森的話,卻藏不住自己所受的衝擊。只見彩看著手語,一個勁地猛搖手否認。
《不是》
忽然,一直保持沉默的佐野抓住了彩的肩膀,而且用佈滿血絲的眼睛瞪住她,大聲說道:
倉本!你說實話!這是我大老遠路到北海道去調查的!你和秀一醫師維好了要結婚,所以你追到東京,來到了永世會醫院,對吧?
園於陷入恍惚之中。和彩相處的這幾個月來所發生的事情,清清楚楚地在她的腦際一一浮現。
你在發什麼呆,快點翻譯!
佐野的聲音讓園子重新回到了現實裡。
彩,你是不是和秀一醫師約定要結婚7所以你才會追到東京,來到我們這家醫院來?
彩直視著園子,放慢速度比著手語?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是來到醫院後,才認識秀一醫師的》
彩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同樣的話,眼睛裡還閃著淚光,仿沸在祈求著什麼。終於,她點了點頭。園子得到示意後,立刻堅決地重新面對佐野。
她說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是到了醫院之後,才認識秀一醫師的。
佐野生氣地舉起手中的文件。
那這張居民證又是什麼?你明明在秀一醫師待過的美幌別診所住過!
彩搖搖頭。
《我很多年沒有回去了,我不知道》
不可能!我明明--
不等佐野把話說完,小森已經一把推開了他,並且不耐煩地怒聲吼道:
倉本,給我說實話!你早就認識秀一了吧?
《不認識》
彩猛搖著手,一旁的貴子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她的側臉。我不想破壞秀一的幸福--彩轉過頭,哀求似地對著祥子的母親比手語。
《我以前並不認識秀一醫師。北海道……我在北海道沒有見過他。》
連幫彩轉述的園子也不禁發出哽咽輕顫的聲音。貴子歎了一口氣,對小森說:
大概是你弄錯了。
小森大為吃驚,貴子卻以堅定的語氣繼續說道:
我本來就不認為秀一會做出這種事。
可是……
貴子無視想要加以反駁的小森,她朝彩和園子露出和緩的微笑。
你們正是工作當中吧?現在可以走了。
兩人鞠躬告退,園子搭著彩的肩膀,一起走了出去。
結誠女士--
貴子站了起來,不讓似乎感到很遺憾的小森往下說。
代理院長,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相信我女兒所愛的人。
貴子從容地朝門口走去,小森和佐野只好滿心不是滋味地目送她離去。不過,貴子並沒有說出內心真正的感覺,事實上,她覺得自己的隱憂已經成真了。
屋頂平台圍牆的另一例,朵朵俘雲襯著鱗次節比的高樓大廈。園子把手按在彩的肩上,順勢把她轉過來面向自已。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秀一醫師的事?……我們不是朋友嗎?
園子以生硬的手勢問道,彩卻無意回答她任何問題。
為什麼你不跟秀一醫師明說呢?
眼見彩轉過身,低著頭就要離開, 園子不由得對著她的背大喊了一聲:
彩!
彩停了下來。她慢慢回過頭,眼底滿是悲哀。
《一次又一次,我都想跟秀一說》
彩那悲淒的神情, 使得園子屏住了呼吸。
《可是,當我知道愈多他的事,就愈說不出口》
彩懊惱構情緒深深觸動了園子的心弦。
《我喜歡他小…相信地說要窿我結婚的諾言,所以我就一直等待》
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光是用等的!你只要……只要對他明說就好了。
彩望了望園子那焦躁的神情,輕搖了一下頭。
《我後來覺得,秀一對我的那份感情,或許只是出於同情》
你為什麼會那麼想?……是不是祥子小姐跟你說的?
彩再次搖搖頭,而且搖得很用力。
《是我自己那麼想的,我不想成為秀一的負擔……》
這個理由多麼令人心酸。園子的眼眶裡滿是淚水。
我……我要跟秀一醫師說,管他是不是和祥子小姐訂了婚!秀一醫師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屬於彩了。
園子不甘心地比著手勢,彩慌忙制止她。
《我求你不要說。你是我的朋友吧?》
彩定眼望著園子。園子則以抽噎的聲音問她:
就這樣算了?真的就這樣算了嗎?怎麼可以……你這樣太可憐了……
園子拭去眼角的淚水。彩的臉上卻在這時候浮起平靜的微笑。
《我的秀一已經不在了》
彩的秀一醫師……已經……不在了?
彩點點頭,她那強顏歡笑的模樣,園子看得好難過。
《已經無處可尋了……》
彩不再說話, 她指起頭來仰望著天空中遙遠的彼端。一旁園子的臉頰上已儘是淚水。
橘紅色的夕陽映照在床上。勝治站在義彥的枕邊,凝視著他那睜著雙眼卻一動也不動的臉龐。勝治已經這樣看了他一個多小時。
爸爸就要讓你解脫了……
勝治輕聲說著,同時把手放在旁邊生命維持裝置的開關上。他的手指在發抖,緊閉的跟簾裡又看到了義彥小時候天真元邪的笑容--下一瞬間,鏘!勝治因這突如其來的響聲而嚇了一跳。他回過頭來,只見彩猛地撲到他的臉前。
《不可以! 不可以殺他》
彩激動地對著失神的勝治揮動著雙手。
這也是沒辦法啊!我是為他好!
勝治夢囈般地說道。於是,彩使盡渾身的力氣將他推開。夕照使她眼裡的淚光更加晶瑩漿爍。
我想讓他舒服些。再這樣下去,他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他不會笑,不會哭,也不會發怒……我是爸爸……我是這孩子的爸爸,所以我很能瞭解。
勝治再度把手伸向開關,彩擋在他的面前,一個勁地搖著手。
請不要妨礙我!這孩子已經到另一個世界去了,他再也不會回到這個世界了!
勝治說完這番絕望的話語後,便往彩的身上衝過去。彩撞到牆壁癱坐在地上,眼前勝治的手指已擱在開關上,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你在做什麼!
勝治吃驚地回過頭,秀一寒著一張臉瞪視著他。於是,勝治劇烈的喘息著,不斷喃喃自語道:
這孩子好苦、好苦,他不喜歡一個人狐孤單單地待在漆黑的世界裡,所以才拚命拜託我幫他解除痛苦。所以……醫師……請讓他死吧!不對,他早就已經死了!
唯一深愛著子女的父母才會有這番痛苦掙扎,勝治那狂亂的模樣令秀一不忍目
睹。
新井先生,你冷靜一點!彩每天都在跟義彥說話,為了怕
他一個人孤伶伶地待在黑暗中會感到寂寞,她每天、每天都拚命跟義彥說話。
勝治望著義彥,眼底儘是痛苦,他的淚水終於沿著頰滑落了。
他怎麼聽得到! 他根本就聽不見啊!
勝治彷彿在說給義彥聽似地低喃著:這個時候,他身後的秀一以沉穩的語調提出請求:
請再給我一次機會!給我……也給他一個機會。
聽到他的意外請求,勝治緩緩地把頭拾了起來。
變成植物人,並不表示就完全沒有希望。有時候也可以在他頸子上埋入電極,用電療來改善情況……雖然這是相當困難的手術,但還是有可能會成功的!新井先生,就讓我替他動這個手術吧!
這是秀一受到彩的鼓舞後,從所有病例當中,好不容易尋得的一線生機。然而,勝治卻狠狠地瞪視著秀一,憤恨說道:
醫師……這孩子已經……已經動了好多次手術,早就碎成好幾塊了!難道你還想把他的身體剁成肉醬不成!
不是的!
秀一跨步向前,雙手抓住勝治的肩膀。
新並先生!我想救他! 即使只有一點點可能,我、我也想給他重生的機會呀,拜託你,讓我替他動手術!
秀一摟住躺在床上的義彥,大聲地叫喚著:
義彥,讓我再替你動一次手術,讓我來醫好你!
這時候,彩發出無聲的呼喊。因為她看到一行淚水從義彥的眼裡流了下來。秀一和勝治也都注視著他那在夕照中閃耀的淚光,兩人頓時失了神。
義彥!你……
勝治重心不穩地蹲坐下來,他喚著義彥,眼淚又在他的眼眶中打轉。
你聽得見……?你懂我們的話?
彩握住勝治的手,不停地搖晃著他,同時發出不成語的聲音:
他說……他想活下去!他說想活下去!
彩回過頭看著秀一,眼裡噙著淚水。
他說想活下去……
義彥……
秀一的雙手緊抓住床上義彥的手。
我知道了!……我一定……一定會把你從黑暗中帶回來……一定要帶你回來
!
這一聲聲的呼喊迴盪在夕陽射照的病房裡。
火紅的夕陽,也同時映照在這間高聳的辦公室裡。
我想跟你談秀一的事。
貴子索性對坐在她對面的祥子直接說道:
如果他想起了北海道的事情……也許他會愛上別人……
自從白天見過那位中倉本彩的女孩,她那清澄的眼睜就一直困擾著貴子。
真要發生這種事,你也會--
我知道這件事。
祥子打斷母親的話,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祥子……?
我不在乎,我要忠於自己的情感,不想跟您一樣,到頭來才後悔。
祥子定睛凝視著母親,女兒的眼神刺痛著貴子。雖然有點迷惑,但她還是反問道:
像我一樣?
我知道媽媽的心裡想著爸爸以外的人。
貴子錯愕不已。祥子轉移視線,站了起來。
您對自己的心說了謊,可曾感到幸福過?你又何嘗知道這個謊言,讓我心裡有多麼痛苦?我是在虛偽的愛情中誕生的……死去的父親更是可憐……
祥子朝著窗戶走去,貴子則對著她的背輕輕搖頭。
祥子,那是--
祥子回過頭來,臉上帶著早已覺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