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可以選擇另一種生活

她其實可以選擇另一種生活

  被採訪對像:秀

  性別:女

  年齡:45歲


  職業:已退職

  採訪時間:2001年11月

  採訪地點:某西餐廳

  採訪:楊易

  見到她的時候,我的第一個感覺是她的整個形象在詮釋著一個名詞:怨婦。離婚已經十幾年了,但她對離婚給她帶來的傷害一直不能釋懷,多少年來一種仇恨、怨恨緊緊地糾纏著她,讓她無法開始新的生活,這種惡劣的情緒毀了她的生活毀了她的健康也毀了她的希望,而十幾年後的今天,當她的身體虛弱到連說幾句話都會不停地冒汗的時候,她卻要我對那個曾傷害她的前夫說一聲「對不起」,這其中到底有多少恩恩怨怨需要當事人和旁觀者深思呢?

  1我們是別人介紹認識的,記得那是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那時的我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姑娘,而他是一個大學畢業生,研究著很高深的學問。雖然,我們沒有找到什麼共同語言,但我對他還是相當滿意。因為,跟單位住同一個宿舍的其他姐妹比,他哪點都不比她們的愛人或對像差。他的工資是我的好幾倍、有住房還是黨員、幹部,雖然那時還不興找知識分子,但不論什麼時代,人們樸素的感情裡還是對知識分子另眼相看的。他對我怎麼看我不知道,他沒有對我說過,但不管怎麼說,見過一面以後再繼續交往在我們說來就是確立了戀愛關係。

  我們那時真不能叫談戀愛,因為我們幾乎什麼都沒談,每次約會我們就一前一後出去,或是去公園或是看電影,如果我們約好地點分別去,那十有八九誰也找不到誰,而且他的口音很重我也聽不懂。但儘管這樣,半年之後我們還是順理成章地結婚了,好像這是一個必然的結局。

  婚後半年多,他就被派到外地的一個研究單位去了。想起來那時我們雖然還像沒結婚時一樣沒有話說,但他還是對我挺好的。他出差的時候常常會給我帶回一些衣物甚至一些化妝品,現在想起他是希望我能打扮得漂亮點兒,但我一點也不會收拾打扮,也許這也是一個讓他失望的原因吧。

  每個女人都會清楚地記得她生第一個孩子時的情況,更何況我也僅僅生了一個孩子。記得臨產前的那一夜,我一個人經歷了整整一夜的陣痛,天剛亮就趕緊乘公共汽車來到醫院,來到醫院沒有多久就生了。第二天,我給丈夫打了電話,告訴他我已經生了。當天晚上,他回來了,急匆匆地幫我買了一些必需品和紅糖雞蛋等,連孩子都沒看一眼就走了,他說只請了幾個小時的假。我雖然也覺得很委屈,但還是能夠理解他,那時候的人都是一切以工作為重的。當我回到家的時候看到他把買來的幾十個雞蛋都煮熟了,我還是挺感動的。

  但月子裡,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一人,很難,不是我吃不上飯就是孩子吃不上飯。三個月後,我必須上班的時候就把孩子送到了單位的哺乳室。國慶節放假的時候,他回來了,單位派他在北京辦事。他在家的時候什麼都干,洗衣、做飯、連一杯水都不用我倒,對孩子也很好。我想他一定是想彌補他不在家的時候對我們母女的虧欠。但和以往一樣的是我們還是沒話。

  2在家住了半年他又回了單位。大約在孩子一歲半的時候,有一次過節,他到北京開會,他的一個女同事和他一起回來的,那個女的很年輕,也是一個大學生,新近分到他們單位的。我很熱情地招待她,忙著下廚房做飯。對他們的關係我從沒有一丁點的猜疑。可他們剛走,一個鄰居就過來對我說:「你的心眼兒可真好,還給她做飯呢!」我聽著似乎是話裡有話就問是怎麼回事,鄰居說:「聽別人說,你丈夫和她……」我的腦袋「嗡」的一聲,然後,從頭到腳好像是掉入冰窖一樣很涼很涼,雖然,那時還沒有立秋。我茫然地聽著鄰居繼續說話,但我已經無法聽見她說的是什麼了。現在,我也不記得我把孩子托付給誰來照顧、也不記得我是怎麼買的火車票、怎麼坐上了火車。總之,我被一種憤怒的、絕望的情緒控制著,想到的就是要馬上和那個奪走我丈夫的女人拚命。下了火車我直奔他們單位,找到我丈夫之後就是用我長這麼大聽到過的一切惡毒的語言去罵他,當然還有那個女人。我像每一個含辛茹苦地拉扯孩子的「秦香蓮」一樣,連打連哭帶罵地怒斥「陳世美」。甚至還在許多人的阻攔下,拚命想去撓他的臉。

  我從來都回憶不起他是否說過什麼,也許說過,但我沒有聽見或者沒有記住;我也不記得他的臉上是否有紅一陣、白一陣尷尬的表情或者是一種世界末日的絕望。總之,我的眼裡只有「秦香蓮」和被鍘的「陳世美」以及我看到過的聽到過的所有「鍘美案」的現代版本。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被人從裡三層外三層的參觀者中被帶到辦公室,他的領導對我說會找他談話的,還說讓他回北京跟我解釋這件事。

  但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對我解釋,我想他永遠也不會原諒我帶給他的難堪。後來還是他們單位的領導找我談話說,前一陣他的腳崴了,這期間那個女的幫助過他,其實他們之間真的沒有什麼。

  他有好久沒有回家。

  秀從來沒有想過要聽丈夫解釋一下,也沒有想過她去鬧能解決什麼問題、後果是什麼、也沒有想過這樣的後果她是否能承擔得起。總之她的行為就像是在她什麼都沒想的時候就給她規定好了似的,一切都像是一列沒有車頭的火車,全憑著一股慣性往前衝。我有時在想,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們一直致力於婦女解放運動,但難道說婦女解放就是要和男人干一樣的活兒嗎?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聽說自己的丈夫有了外遇以後,會像秀一樣採取這樣的措施?婦女在學習和男人做一樣的工作之前更應該學的是如何與男人具有一樣的心態。

  3父親去世的時候,他回家幫忙辦了喪事,但他都沒有進過我的臥室,過了清明節他又走了。走的時候我有一種預感,好像他真的會一去不復返了。他調了工作,他的女同事也調了工作,但他沒有調回北京。過了兩三個月,他寫了一封信回來,說我傷了他的心,說現在除了孩子他誰也不想。

  他再回家的時候見面說的惟一一件事就是離婚。

  我的反應還是一個字「鬧」,大吵大鬧,又哭又鬧,就像瘋了一樣,把他給我的錢和家裡的其他東西從五樓的窗口扔出去。我只要看見他的一點影兒就罵,罵得他不敢進宿舍大院。我把我們也許曾經有過的一點點感情鬧到消失殆盡,他起訴離婚。

  我們開始了馬拉松式的離婚,在差不多一年的時間裡,單位、街道、法院,隔三差五地找我們談話,每次,他都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而我則是痛說家史,以至於泣淚交流,甚至昏死過去。當時,我就一個念頭,不離婚。

  在我採訪的時候,秀對我說最好在白天,因為晚上她的眼睛看不清,她說這些年淚流得太多了。

  拖了一年,法院還是判了離婚,不論是打罵、哭鬧還是眼淚都沒有留住我們脆弱的婚姻。聽說,我們離婚沒有多久,那個女的就生了孩子。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他們是原來就有問題呢還是因為我鬧的。但對於這樁婚姻我能想到的就是我不應該攀高枝。記得原來一個師傅給我介紹過一個工人,老實巴交的,但我沒有同意。而找了我的前夫,以後我就有一種感覺:就好像想上一個高台階,但自己又扒不住,很難受。

  離婚以後,當時我還年輕,要再找一個丈夫也不是不可能,但我就是想找一個比他強的,至少能趕上他的,這樣我才能感到心裡平衡。其實,我就是沒有搞明白自己是為了誰活著。這麼多年的心裡不平衡,造成了我的心力交瘁,最終得了嚴重的疾病。

  那年,我病得厲害,他的老鄉給他捎信,他回來看我,跟我商量把孩子接走。我同意了,但接的那天,是那個女的來的,她說你放心我會對孩子好的,她說想讓我瞭解她的誠意。但我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在說完:「我什麼都沒有了,你把我掏空了」之後,我撲上去打她。她沒有還手。孩子沒有接成,前夫對孩子說:「你媽捨不得你。」

  但後來我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我的收入也不能再支撐一個孩子正常上學的開銷。他還是把孩子接走了。

  現在,房子空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形單影隻,仇恨在我的血液中沉澱下去,沒事兒的時候以為它已離我而去,但一有風吹草動,它就會跳出來,傷害我自己。我甚至不能看見別人夫妻和睦,哪怕是幫助過我的好朋友。仇恨像地獄之火,燃燒著我的軀體。我不知道我還能繼續燃燒多久。

  其實,我知道也許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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