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守候一世情緣
一
我從機場的路上開車回家,雖然駕照上個月才拿到,開起車來早已是老手。我所在的這家跨國廣告公司的老總Peter帶人來視察工作,忙了一整天才把他們送走。今天的心情很不錯,回去要好好泡一個香氛浴。車子駛進市區主幹道,左轉,右轉,不一會我在CBD高尚公寓裡的家就到了。我住27樓,數字和我的年齡一樣。我將車停入車庫,習慣性地用食指轉動鑰匙,拋向空中,再接住。轉彎,上樓,步入大廳。今天是小王和小李值班,這裡的保安和我很熟,「今天回來的好早啊,林小姐」,小李笑著打招呼。我以笑作答,揮手示意。
二
躺在浴缸裡,被熱氣蒸得有點暈暈的。特別想睡覺,可腦子裡卻在轉著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曾瘋狂地愛過一個人,從他的頭髮到腳趾,無一不愛。他清澈的眼神如溪水般透明,蕩滌著我的心神。他細軟的聲音如微風一般,熨得我的心服服帖帖。可在這個夏季,我卻死活找不著他。離開他已經有4年了,這足以改變我命運無數次的4年。沉靜下來的分分秒秒,我皆是痛苦的,如岩漿澆在心上還發出聲,比烙鐵烙在我的肉體上還要劇烈。
那時,他身邊的女孩一個賽過一個,精緻得彷彿一碰就會碎,他挽著她們就像太陽與環繞在其週身的星星一樣登對。我如同黑暗中的舞者,是他的影子,可我還是一廂情願地赤著腳在他周圍跳動著,幻想能引起他的注意。可他除了當我是朋友,什麼也不曾給我。
大學畢業那一年,為了他我進了汽車工廠,成為一名辦公室文員。當時這是我留在這個城市裡的惟一出路。廠裡當權派鬥爭得很激烈,廠長的三姑六姨周圍佈滿了耳線,恰逢「精簡人員」,平日裡不多言語的我就被下放到車間和工人師傅們一起勞作,生產。儘管帶我的師傅總是照顧我,可我的雙手還是長滿了水皰,一碰就火辣辣地疼。
有一天,他來找我,穿著那件我百看不厭的白襯衫黑褲子,帥得猶如皓月,猶如星辰。看著蓬頭垢面的我一臉憔悴,他一臉的不悅:「林文,你怎麼把自己整成這個樣子?」我站在他面前彷彿灰姑娘正在掏煤爐被王子逮了個正著,丟人到了家,絲毫沒有想到還有「勞動是光榮的,勞動的人是美麗的」這句話。他跑來告訴我,他們一幫朋友要結伴去溜冰、蹦迪,問我要不要去。
還未等我回話,不知從哪跳出一個嬌艷欲滴的女孩,穿著蘋果綠的時下最流行的吊帶裙,腳下一雙白色網狀無後跟運動鞋。白皙的瓜子臉上滿是興奮。我尷尬地拿著工作帽,頭不曉得往哪邊看。穿了一天的藍色土布工作服已是油漬斑斑,如果不是我還紮著馬尾辮,別人還很難認出的性別。
在那一瞬間,本來蠢蠢欲動的心跌向深淵。「不去了,你們去吧!」那個女孩一聽,拖著他的手,如旋風般在我面前消失了。我是希望我可以忘記,忘記他在我面前的餓、笑容。這該從哪裡說起,他笑我的男性化,笑我的固執,他離我很近又離我很遠。我背叛了自己的個性只為和他在一起,做他的影子。他有時將手環著我的肩,大聲開著玩笑,不把我當成女孩,而是哥們。他周圍的女孩子在這種暗示下,對我絲毫沒有戒心。我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兩個月後的一天晚上,我收拾著行李,8平方米的房間裡亂得不像話。我和同廠的1個工友合住一間屋子。屋子裡擺了2張單人床。除此之外桌子、椅子、鍋碗瓢盆、半空中繩子上掛著的女人的內衣、內褲,幾乎沒有空間讓一個人能進行乾淨整潔的日常生活。可這一晚,我就要永遠的離開這8平方米,遠遠地走開。辭職已得到批准,在車間主任眼裡我絲毫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他早已替他農村的堂叔的女兒物色了我這麼個位置。我無所謂,我不要和任何人吐露我離開的真正原因。
我雖然痛恨黑夜裡的離別,在夜裡的我會更孤單,但黑夜在吞沒我時又會接納我。那天晚上,沒有人送行,沒有人道再見,他也許正在甜甜的夢裡和另一個、再一個的女孩子在一起。
「我不能和你說再見,因為我和你永遠不想再見面」。我坐在火車上,默默地在心裡說。
4年裡沒有他的消息,我早已為他想了順利的結局--在公司裡越升夜高,找到令他驚艷的女孩,結了婚。不,也許還沒結婚,還在尋找。他早已不記得我是誰。即使偶爾想起,也不過是一個和哥們一樣的女生,一個對他無半點吸引力的假男生。越長大,越發現原來愛是如此的不圓滿。你認為是今生另一半的那個人卻在找尋著他的另一半。
工作,奮鬥。說起來和許多人都很相似。做過銷售、公司文員、前台接待;充電、苦熬,一直做到公司在大陸地區所設公司的副總裁的位置,就這樣過來了。說不清這裡面有多少幸運的成分。憑我的起點到今天已屬不易,或許這是命運給予我放棄愛他的補償。
三
兩個人的相遇,不早不晚,就在那一剎那間。我在Taxi停車站等出租車。我的車子送去修了。我看著手錶有些焦急,下雨天等出租車的人特別多,好不容易有一輛車停在我面前,我正待打開車門,另一隻男人的手同時伸過來,正好觸碰到我的。我本能的一縮。低頭看他大跨步濺出的水在我裙子上留下了印記。我有些惱怒,抬頭要說話。一雙熟悉的眼睛,對方也頗為錯愕:「你!」
我們同時發聲。怎麼會?發誓永不再見的人竟然又見面。司機按了按喇叭。「你們走不走?」我反應過來,打開車門鑽進去。「你也一起上吧!」他從後門上了車。「你去哪?我讓司機先送你。」我沒有回頭地問,內心好不平靜,想掩飾住情緒。「國立大廈」,他的嗓音和4年前相比,多了一份男人味,醇厚而不失清新。
他下車後,敲了敲我旁邊的窗戶。他好像有話和我說。我搖下窗。「給我一個聯繫電話」,他不帶什麼表情的要求道。僅僅猶豫了幾秒鐘,還是從包中掏出筆和記事本,飛快寫下所有可以找得到我的私人電話號碼,撕下來,遞出窗外,向他擺擺手。
我始終沒回頭。不給他名片是因為我還沒有從這次偶遇所帶來的驚訝中理出頭緒,我不確定是否有必要讓他瞭解我的現在。
四
晚上回到家,關了燈想著今天和他的重逢。推開窗,天空好漂亮。好多年沒有張望過天空了,或許是我太忙,根本沒有時間。我的悲傷、痛苦星星都知道。和小時候一樣,我喜歡找一顆星星做我的談話對象,它會向我眨眼睛,撫平我心中的創傷。
我伸出手來,想去觸碰離我似有無窮盡遠的天空。模糊了4年的面孔在今天早晨在我腦海裡清晰起來。
我想我的身體裡一定還存有天真的一面,這或是我拒絕了許多條件很不錯的男士的原因。我還在骨子裡認為此生一定會有值得相守的人,不管是貧窮還是富有,只要有愛就足夠。
五
兩天後,他打了我手機,要請我喝咖啡。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放下手頭的所有工作。
當我趕到星巴克時,從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他穿著黑色的西裝,咄咄逼人的相貌引人注目。我早知道大學時有許多女生為他神魂顛倒。可是我已過了那個年齡。何況我用4年的時間來冷凍我的心。一生的前幾年未透露任何訊息,以後也打算繼續沉默下去。
他將替我點的咖啡推到我面前,卻不說話。如今的我們倆都有了明顯的改變。他不再總是滿臉戲譎的大男孩,眼神內斂而深沉,似藏著心事。而我早褪去了青澀,蛻變為沉穩大方的女人。
為了打破僵局,我只好先開口:「想不到這麼巧,會遇見你。」他回答得很簡單「對,好巧。」我想不出其他話,只好低頭為咖啡加方糖,用匙子攪拌,暗暗的使勁。「你再這樣攪拌下去,半小時也喝不到嘴裡。」我只好停手,暗暗呼一口氣。「喝完咖啡,我請你吃飯,怎麼樣,以前總是你請我。」我找話題聊天。「好啊,看你的樣子應該可以大餐一頓。」他的嘲諷很明顯,我勉強笑了一下。他好像已經改變很多,說話也改了方式。
在西餐廳裡,他看我熟練的用著刀叉,「看起來這幾年你過的不錯」。我將舉到嘴邊的叉子放下,「開始很苦,熬出來了」。他雙手握著抵在頜下,一副深思的表情,我為這不尷不尬的氣氛傷神。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你還沒問我這4年過得好不好?」這提醒了我,「你應該很不錯」,我笑著試圖調節氣氛。「為什麼?」「以前你過得就挺好!」「林文,你有沒有當我是朋友,我自己一直還自作多情地認為我瞭解你。」「你是在怪我不辭而別?」我不打自招,「我當時對一些事情感到很困惑,不得不走」。談到過去,我的胃開始痛起來。「我找了你很多次,用了一切方法,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你遇到了困難?」我怎麼好開口說出困難是因他而起。「都過去了,人總要過不少難關」,我輕描淡寫,「不談這些了,好嗎?算了,我帶你去看電影,我欠你一場電影。」大學時有一次他請我看電影,結果被我放了鴿子,所以他始終耿耿於懷。「好啊!」他回答得很爽快。「不過你穿的太正式了點」,我一邊結帳,一邊判斷。「無所謂,看電影沒有人規定不可以這樣。」他起身大步向前,雙手插在西褲口袋裡,背影是玉樹臨風的瀟灑。偏偏那天,去的電影院在舉辦經典回放的活動,上映的是《雲中漫步》,這是他請我去看我卻未能赴約的那場電影,真是命中注定。
六
他因公出差的時間已滿,要走的前一天晚上,請我出來喝酒。滿以為自己可以很堅強的不去想他的即將離去,可在2瓶啤酒喝下去後,竟有些難過的醉意。想忍卻沒能忍得住。我終於藉著酒力哭出來,半是清醒半是微醉。拚命的用盡力氣,恨不得把胸膛裡的憤懣、憂傷、壓力都排解出來。
周圍的人見怪不怪的不予理會。他在一旁急忙將我拉近。這個晚上令我的記憶全部復甦,擋都擋不住。靠在他的肩膀上,那是我夢寐以求的港灣,少女時代的瑰麗天堂所在,他怎麼可能知道。我無助的狠狠地抓住他的衣服,像抓住最後一點存在。
他將我攬入懷中,給了我莫大的溫暖。他下巴靠著我的頭,嘴巴離我的耳朵很近,「林文,你知道嗎?你走了之後我都快崩潰了,從大學到畢業我用了好多女孩來測你的心意,可都失敗了。到最後我都害怕被你知道我愛你後連朋友都沒的做。」我聽了更難過,眼淚流得更凶。「你折磨了我4年,整整4年,我失去了快樂的理由,你怎麼能這麼殘忍,怎麼能?」「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一見到你就更難過」。我詞不達意。他將我抱得更緊。
七
他離開後,1個月後又回來了。他申請調到我所在的城市,我決定這一次給自己一個光明的未來,不再選擇在黑夜裡逃走。
結婚那天,當我將捧花扔到空中,快樂升到極點。當我被他一把抱起,全場掌聲頓起。
我偷偷用眼睛瞄著禮堂中的幾個字:「祝唐宇峰先生與林文小姐新婚快樂、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