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春天等到秋天
情感彷彿正在加熱的容器中循環的水,倒出去一些,新的一些便補充進來。只是絕美的東西再也無法複製。
我一眼就看見了楚楚動人的杏。
她坐在最前排。
在此之前,我曾經自作多情的在她的書包裡塞過三次劇票,不知是她沒發現,還是不想理我,反正前兩場我的身邊一直空著一個座位。
最後一天,她來了,卻不是赴我之約,而是自己買票來的。
那次,是縣評劇團來絕倫帝小鎮演出。總共三場,都是同一齣戲:《小女婿》。
演出開始了。我的眼光從舞台落下來,遠遠望杏的背影。
杏梳一條長長的大辮子。
杏比我大三歲。比我大三歲的杏不願意回頭看我,她正看著台上那個扮演小女婿的少年。台上少年置身於一片五光十色,我獨坐在漆黑的觀眾席中。
突然停電了。
台上的演員們停止了表演。有惡作劇的觀眾打開手電筒,照向台上。演員們狼狽地抱頭鼠竄,轉眼撤進幕後。
我有些幸災樂禍那少年情敵終於被黑暗消滅了!劇場混亂起來。
我想,這時候如果有一個歹徒趁機欺負杏,我會毫不猶豫地衝過去與他殊死搏鬥。最後,我英勇負傷,住進醫院。杏去看望我,她問:"你為什麼要救我?我淡淡地說:你是我的同學。然後,不再說話,久久緘默。杏挨著我坐下,輕輕撫摸我的傷口,淚水流下來。她對我的回答很不滿意,她心裡極其盼望我能說:我愛你。我心裡清楚,卻偏偏不說,就讓她盼望去,正像我盼望她當時能接受我的邀約,填補我身旁的一座空落一樣……終於沒有歹徒騷擾杏。
我不再幻想,站了起來。
停電給了靦腆的我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心跳如鼓,藉著四處亂竄的手電光向杏慢慢走去。我要當面把她叫出劇場,向她說得清楚,也問個明白。
我來到她的面前站住了。當時劇場誰也看不清誰,我顫顫地用手推了推杏的肩,還沒等我說什麼,杏驚恐地尖叫了一聲:"流氓!"然後,拚命地將我的手甩開,緊緊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嘴裡不停地叫著:"流氓!流氓!!!"
我在她眼裡,只是一個黑影。
杏旁邊有一個男人站起來,對我說:"幹什麼!你想幹什麼!"
我只得轉身逃之夭夭。
英雄救美人的機會被另一個陌生的男人搶去了,而我倒成了歹徒……
次日,杏沒來上學。
我想她可能是被我嚇壞了。
放學後,我一個人坐在學校後面的池塘邊,深深地難過。我思謀著怎樣去找到杏,向她賠禮道歉。
夕陽照著水波,閃著嫻靜的金光。
池塘對岸,是一片寬闊的草地。有一個女孩遠遠地坐在水之湄,若有所思。
我的視線被她吸引過去,我斷定那是杏。
夕陽的酡紅塗抹在杏的身上,使她如同在夢中。微風吹過,涼涼的,水裡波紋更稠密了,金光躍動起來。
我沒有走過去。我看見另一個少年出現了,他走向杏。
那是縣評劇團的少年演員。演出結束了,他竟沒有回城去。
我猛然知道杏那最前排的票是誰給的了。
我悄悄地站起身,滿眼淚水地向家跑去。
我知道我競爭不過那個少年演員。
我懷疑他只是玩弄杏,而沒有同她結婚的心。
我想攔住杏,向她提出警告。但是我有什麼理由呢?
因為戀愛,因為去縣城心切,杏的學習成績迅速下降,不久,就和我排到一起了我的成績是全班倒數第一。後來,杏輟學了。從那以後,我再沒有見過他。
幾年後我在外地接到老同學的一封信,說杏和當年的那個少年演員終成眷屬了。婚後,那男人的單位發不出工資,他整天泡家裡,招一些賭徒打麻將。並且,常常對杏大打出手……
一次我回老家,在縣城的大街上看到了一個賣杏的女人,很眼熟。
我停下來,仔細地看她。"買杏嗎?"她問,同時拿起一桿老秤,"這杏鮮著呢,吃一回保準想下一回……"她一邊說一邊故作媚態地朝我笑,那笑裡明顯帶著討好的意味。
我一下想起來,她是杏啊!
杏的臉黑了,糙了。
我低下頭,一邊掏錢一邊說:"是的,是的,我早就想過……要吃杏。"
告訴她我是誰嗎?告訴她當年我曾經怎樣用心地愛過她嗎?
什麼結果都不會有。
接過杏,我匆匆走開了。
拿出一個,咬一口,很好吃。回頭看,杏正在招呼另一個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