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剎那不讓故事停留
上海青年報
那天,跟同事們約好下班後去泡吧。Maise卻非要我留下加班。我跟她爭辯,可抬頭看見她意味深長的目光,我明白了她肯定有什麼事要藉故讓我留下來,又不想被同事們說什麼。
Maise是我的上司。
果然,後來Dana上來了,這個傲慢的美國佬並沒有看見我。他徑直推開Maise辦公室的門。他們的親密在公司算不上是秘密。接著,他們就在裡面吵了起來。我猜他們的感情出問題了,正想著該出去迴避一下,可是Maise在裡面大聲叫我。我只好硬著頭皮走進去,她奮力掙脫Dana的手臂,對我說:你,讓他出去。這讓我覺得很尷尬。
我遲疑著,卻見她指著Dana,大聲吼道,goout。
Dana用那雙棕色的眼睛狠狠瞪著我,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他顯然誤會了我和Maise的關係。當房間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一秒鐘前還懊惱異常的Maise,馬上像散了筋骨,露出疲憊的神色,她看了看我,說了聲「抱歉」。
Maise長著一張酷似西方人的臉,挺拔的鼻樑,大而深陷的雙眼。等她從洗手間裡出來,我發現這張臉上雖有點蒼白,卻已恢復了平靜。我們一起下到停車場。她問我,去哪裡我送你。
我說,回家。
她擠出一絲笑容,說,對不起了,讓你幫了個難堪的忙。
我始終覺得Maise那天的做法是多餘的。在我看來這種異國情變算不了什麼。可是,當我發現她此後再也沒有去過Dana的部門,就連一起開會,她也從不接他的話題,這就有點不尋常了,因為Maise不像是那種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公司裡有人議論,說Dana在美國有個未婚妻,在催他回去結婚。不知情的Maise,一下栽進了感情漩渦。
週末,去必勝客時,一進門正巧看見Maise,她旁邊坐著的那人,我認出是給我們公司拍過幾個廣告的男模。我想避開,可她一個勁招手,示意我過去。沒辦法,我走過去。她說,一起吧,都沒空桌子了。
然後她笑了。她單純的笑容讓我見識到女人的複雜。她與男模的親暱,使我坐立不安。不一會兒那個人站起來告辭。當他一走開,Maise盯著我說,不要瞎猜,是我弟弟,親弟弟。然後她白了我一眼。我突然覺得很不好意思。
而她卻露出個莞爾的微笑,問,有空嗎?
有空。看著她期待的眼神,我不忍。那陪我逛逛吧。
這天午後,我們像兩個遊客一樣在外灘走來走去。我很累,她卻顯得興致盎然。作為上司,Maise待我不錯,而且她平常和我也蠻談得來。她是很要強的女子,沒想到現在卻為情所困。我不知道應當怎樣去安慰她,「Dana他……」話才出口就被她截住。「別說了。」
然後她左盼右顧著,這種沉默,其實是在告訴我,這是個她不願談及的話題。
經過一家遊戲房時,她硬拉我進去,不由分說蹦上了一台跳舞機狂跳不止。看著她那頭甩動的黑髮,我有點迷惑:這是我認識的那個優雅而驕傲每天穿著CD套裝的Maise
從遊戲房出來,天色將晚,我問她,該回去了吧?
哦,不,陪陪我,我現在最不想一個人待著,一起吃晚飯行嗎?
我無可奈何地答應了。快到一家燒烤房時,她遲疑了一下,對我說,去我家裡吃怎麼樣我存了瓶1988年的紅酒。
她的公寓在南昌路上。在她的家門口,一大叢白玫瑰攔住了我們的去路。她怔了怔,捧起花,埋頭嗅著。毫無疑問,是Dana留下的。她的表情說明了一切。進門後,她打開燈,那叢玫瑰在燈光中,散射著乳白色的光芒,而她的眼睛黑得像兩團陰影。然後,她隨手把花扔進了垃圾桶,接著若無其事地拿出兩隻酒杯,臉上掛著呆滯的笑容。她說,不醉不歸啊。
我知道她的酒量不錯。也許是這酒太醇了,像軟綿綿的火焰,很快在她臉上燃燒開來。那是一抹令人心動的陀紅。露出醉意的Maise看上去美麗異常。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女友打來的,她問我為什麼一整天不見人影我看了眼Maise,不知怎的脫口而出說在陪客戶吃飯。Maise咯咯地笑起來,一把奪過手機,關了,扔在沙發上,然後自言自語,男人怎麼這樣,為什麼要騙人,為什麼不敢說真話
我一愣,雖然我知道她這是在說Dana。
醉了的Maise,像個孤苦無助的孩子。我不知道該陪著她醒來,還是悄無聲息地離開,這是一個在為愛情傷心的女人。
看著她在沙發上的睡姿,我想到了女友,就又重新打開手機,告訴她剛才是客戶喝醉了,在胡鬧。女友問我是在哪裡吃飯。我猶豫了片刻,說,在文華。
文華怎麼會這麼靜女友的語氣裡有疑問。
我說我是去了洗手間才有空打電話。女友說起了明天去青浦看她外婆的打算,我說,明天公司可能有事。
你們這是家什麼公司,女友叫嚷著掛斷了電話。我悻悻的,一抬頭卻發現Maise正躺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她的目光讓我感到羞愧。
她站起來,踉蹌了一下靠近我,望著我。在這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中,我似乎可以看見自己的影子。可是,她緩慢地垂下眼簾。這是個不可能誤解的暗示。
在短暫的幾秒鐘裡,我經歷了一次恍若隔世的掙扎,酒意突然奔湧上來,我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一種強烈的感情悸動著,使我失去自控地想要靠她更近。但猛然間Maise睜開了眼睛,一把推開我。
她用手擦著臉頰,歎了一口氣。一切立即煙消雲散,我的周圍是無邊的寂靜。
你走吧。她說。說完就起身進了臥房。
我馬上清醒過來,為自己莫名其妙的一時衝動而深感懊悔,為什麼要這樣呢?
那扇關閉的房門,簡直像給我的一記耳光,我羞愧萬分……
星期一,Maise沒來上班。這是我來到公司後從未遇見過的事,心裡忐忑不安。想鄭重地向她道歉,給她打電話,可是沒人接。下午,我決定去她公寓看看,剛出電梯就撞見了她。她身上的變化讓我吃了一驚,她把滿頭黑髮染成了棕色,一下子就讓我記起了Dana的眼睛。
我隨她重新進入電梯,當我告訴她,我打了一上午電話找她時,她笑了,說,我昨天開車去了杭州,我想去靈隱寺吃齋菜,誰知汽車在路上壞了……
這時,電梯到了,她不容我再說什麼,甩動著頭髮徑直穿過過道。
Maise提出了辭職。那天,我進她辦公室,她告訴我準備去美國,已經申請了。她說,相信很快就會拿到簽證了。
我問,你是去觀光還是留學
結婚。她說。面對我的驚訝,她不動聲色地說,為什麼不能原諒一個人呢,沒有誰是聖人,免不了會有一時間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失誤,這並不代表他存心欺騙你,想不到這樣簡單的道理,我卻要花這麼長時間才明白。
她是在說Dana,可是我的臉上卻在發燒。
很快,整個公司都知道她與Dana結婚的事。他們將在美國定居。人們再次說起Dana在美國的未婚妻的事,都斷定是個謠言。可我知道那曾是真的。
他們離境那天,同事們去送行。我站在人群中間,發現Maise眼中蓄滿淚水,可她不停地笑著,擁抱她的父母兄弟。
她始終沒有特意地看我,我知道她在想什麼。透過機場那塊巨大的玻璃。她與Dana依偎著,隨人流離去。
回想起那個和Maise一同醉酒的夜晚,一個強烈的念頭驀然閃現我的心頭,我要給我的女友馬上打一個電話,我要告訴她,我愛她!(故事由傑克提供,田川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