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是否無恙

緣來是否無恙

  曉瀾第一眼看到楊柳的時候,就感到心突然很快地跳動了一下。

  楊柳站在孟飛身邊,如同一個黑色的幽靈。她穿著皂色裙裝,挽了淺淺的發髦,挺秀的雙眉下是黑如點漆的眼睛,只有她的皮膚,在一片黑色中雪白得近乎透明。

  楊柳是孟飛拜託曉瀾照顧的。雖然曉瀾有點為難,但誰叫孟飛這麼信任他呢?帶楊柳回家之後,他用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寶貴時間來打掃房間。楊柳說:「謝謝你。」她的聲音輕柔嬌美,甜得恰到好處而絕無做作之虞。曉瀾在心裡歎了一句:盂飛真是好福氣。

  只是,孟飛為何非得選擇女友遠道而來的時候出差呢?

  那時曉瀾也是剛剛調回這個闊別多年的城市負責上海地區的業務。上任伊始,自然有許多千頭萬緒的事等看他去做,還有多年未見的朋友都要見一見聚一聚,但曉瀾仍然盡可能抽出時間來陪楊柳。因為楊柳真的很孤獨,這裡的一切對她而言都非常陌生,曉瀾似乎成了她惟一的親人。後來曉瀾就帶楊柳一同去會朋友。老朋友在一起喜歡亂開玩笑,曉瀾先還解釋幾句,說這是別人的女朋友不是我的。當然沒人相信,連曉瀾自己聽著也覺牽強。曉瀾有時想,不知楊柳聽到那些玩笑是什麼感覺,但從她靜如處子的臉上他看不出答案。有次曉瀾無意間說了句:楊柳,你讓我失去了很多機會呢。楊柳淡淡一笑沒有回答,而曉瀾已經在後悔不迭,他想自己怎麼能說那種話呢,好像暗示什麼,未免太不君子了吧。

  現在曉瀾處理完公司的事務後,就急急忙忙地乘地鐵回家,再不像以前,老是擔心下班後應酬完該幹什麼。看著萬家燈火綻放出夜幕下另一種風景的時候,心裡也會有淡淡的溫暖,知道那裡面至少有一盞是在等著他,只是在想起那等他的人心裡想的卻是別人時,才感覺出絲絲悵惘。但那又有什麼辦法呢,各人有各的緣。這樣安慰著自己,也便釋然了。

  楊柳會煮味道很特別的咖啡,忙碌完一天的工作,品著香濃的咖啡與楊柳聊天是極放鬆而享受的。曉瀾漸漸知道,楊柳大學畢業沒多久,進了競爭很激烈的一個合資公司做OFFICE小姐,才不過半年就有了升助理的機會,可她就在這時候放棄了工作。為什麼;她沒說,他自然也不問,其實他已猜到跟孟飛有關。想不到楊柳這樣一個外表溫婉的女子,為了愛竟能如此果決,讓他又對楊柳多了種刮目相看的感慨。

  只有一件事讓曉瀾很是奇怪,那就是平時很少單獨出門的楊柳每到星期三晚上就要一個人出去。本來他還沒怎麼在意;可是當又一次楊柳告訴他晚上不用陪她時他不禁問了一句:「楊柳,你一個人能到哪裡去?」

  曉瀾這麼問是因為剛好那天晚上他沒有別的安排,這對他來說確實十分難得。下班前他特地向秘書咨詢上海哪個咖啡館最有特色,原是準備好好地陪陪楊柳,沒想到他興沖沖地趕回家,卻正好碰到楊柳要出門。

  聽到曉瀾的問話楊柳沉默了一會兒。在這一會兒的時間裡曉瀾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三,想起楊柳在上個星期三與上上個星期三都曾經這樣出去。於是他注意地看了看楊柳,他發現楊柳似乎刻意地修飾過了,這使他的心沒來由地一沉。

  於是曉瀾說:「如果這涉及到你的個人隱私;你可以不回答。」

  楊柳明顯地猶豫了一下,終於輕輕地說:「我答應了一個人。」停了一會,又似乎解釋似的說,「我會早點回來。」

  自然,曉瀾不便再多問了,可是那一夜。他是知道自己做不了任何事的了。無論他做什麼,他的思緒總是被一個問題打斷:約楊柳的那個人,究竟會是誰?這段時間以來,她認識的無非是他的那幫朋友,難道會是其中的一個嗎?迅速地在心中用排除法篩選了一番,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可疑的對象:吳霖。雖然他極不願意相信楊柳會被這個風度翩翩又出名花心的傢伙吸引,可是他得尊重事實,事實是,孟飛出差了。楊柳正在與這個城市裡的另外一個男人約會。

  想到這裡曉瀾狠狠地擲了筆,墨水在紙上劃出了一個大大的驚歎號。曉瀾決定第二天就找吳霖談談,楊柳是孟飛托他照顧的,如果出了差錯他怎麼對得起兄弟?

  本來曉瀾想等第二天晚上再去找吳霖;可是一上班他發現自己對著一大堆文件怎麼也無法靜下心.好容易熬過一個上午,趁中午休息的時間他就趕去了吳霖的單位,你昨晚去哪了,曉瀾見到吳霖的第一句話就問。

  老兄怎麼關心起我的私生活來了,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跟一個倍兒棒的小妞去跳舞了,吳霖一貫的嘻皮笑臉。她是誰?想撬朋友的牆角呀。我不告訴你。這時一件讓吳霖感覺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曉瀾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一字一句地說,我警告你吳霖,楊柳是我兄弟的老婆,你最好少沾惹她。

  曉瀾怒氣沖沖地說完正要轉身,忽聽吳霖輕聲地罵道,豬。你說什麼?我說你是豬,你看看楊柳的眼睛吧,全世界都知道她愛的是你,她眼裡壓根兒沒有別人。你不僅是一隻笨豬,而且膽小如鼠,連承認愛她的勇氣都沒有。還拿什麼兄弟的老婆當借口。你還不如我呢。哈。在吳霖的大笑聲裡,曉瀾呆若木雞。

  有那麼一瞬間,腦子裡是雷霆驟雨。內心突然被喚醒的一種意識,一種一個多月來漸漸滋長起來卻從不敢去觸及的意識,使他陷入短暫的混亂。他真的不知道,這種越來越強烈的意識,會不會讓他的理智被別的什麼所支配?

  晚上曉瀾是醉著敲開家門的,楊柳為曉瀾開門的時候,一向沉靜的眸子裡閃過剎那的痛楚。只是曉瀾不曾看到,他已經不省人事,可還在一個勁地說著我不回家。楊柳一直守著曉瀾。不時用毛巾為呢喃不安的曉瀾擦著冒出來的冷汗,曉瀾的痛苦讓她明白,有些事情已經不可能再隱瞞下去。

  半夜裡曉瀾似醒非醒地看見一雙焦灼的眼睛,他抓住了放在他額頭上的毛巾,連同那上面的手。他看上去孩子般無助,心痛的感覺攫住了楊柳的心,她與她的心一起撲入他的懷裡。曉瀾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汪洋大海,無比幸福又無比痛楚。他終於嘶啞地叫了出來:「對不起……盂飛。」

  楊柳顫抖了一下,她的顫抖馬上傳給了他。這回他完全清醒了。

  「楊柳。」他虛弱地叫,虛弱得說不出別的話。她長長的睫毛掩住了漆黑的眼睛,他覺得也掩住了他的世界,他的世界一片黑暗。

  「曉瀾。」她的睫毛打開了,一行清淚滑過了她姣好的面容,「是我的錯.我不該騙你。」

  「不不,」曉瀾錯亂地試圖撫慰流淚的楊柳。

  她的淚讓他痛到極點,「是我對不起孟飛,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你是說,你要放棄我?」「我又能怎麼辦?楊柳,恨不相逢未嫁時。」「孟飛……他是有妻子的人。」曉瀾呆住了。

  「原來你不知道?」楊柳的聲音聽上去那麼淒楚,而淚痕未乾的臉上卻慢慢浮上一絲淡淡的微笑。然後。她開始敘述,那是她第一次在曉瀾面前提起孟飛:我們是在一次出差時認識的,為了他我放棄工作追隨到這個城市,他才告訴我他早就結婚了。這段時間他其實哪兒也沒去,每個星期三他妻子值夜班時他就約我,我不敢告訴你是因為他騙你說他出差了。真的很抱歉。說到這裡,楊柳抬頭望了一眼曉瀾,她的眼睛非常清澈非常明亮。

  那你,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曉瀾愣了半天,終於問。

  曉瀾,捨棄一件東西是需要時間的。何況,我現在留在這裡。已不是為了他。

  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結局之好讓曉瀾喜出望外。同時不能不相信,冥冥之中真有所謂緣分。要不然,楊柳怎會從千里迢迢之外來到他的身邊呢?

  楊柳很快找到了一份文員的工作,她的聰明使她在這個現代化的大都市裡如魚得水。每天下班後她都到曉瀾公司去等他,他有時要處理完手頭的事才能走。她就坐在他辦公室外的休息室裡看看報紙。她使公司裡暗戀著他的女孩們自慚形穢。

  日子應該是甜蜜的。只是曉瀾有時吻著楊柳如玉的纖手,會覺得這個小小租房的簡樸有點對不起她。他的確覺得像她那樣的女孩住在這樣的房子裡太委屈了,可她似乎一點也不在意,仍是細心地經營著日子,經常買些花花草草的小東西點綴房間,使陋室漸漸地變得有生氣了。他看她做著這一切;感動著她的賢惠與溫婉。上海的房價是很貴的,他拚命地工作、掙錢,終於在半年後把一本厚厚的合同書放到了她的手裡。那時,他如願以償地看到了她驚喜的眼睛。雖然只付了首期。但畢竟一個夢已編織了雛形。只待藉以時日慢慢去完善了。「你真好,曉瀾。」她的聲音格外地甜美。他覺得他可以滿足了。

  合同書上填的是她的名字。

  他有了比以前更迫切的奮鬥的動力。但是這時候總公司出了事,人力無從挽救的漏洞使整個系統立即陷入癱瘓;他失業了。

  他想不通為什麼否極泰來的時候命運要跟他開這麼大的玩笑。她勸他去別的公司應聘,但他接受不了從一個分公司經理一下子論落為求職者的巨大反差。他一意孤行地將所有存款投入了股市,他只能再賭一次命運。

  但是股市一片低迷,他的資金天天都在減少。每當他筋疲力盡地回到家裡看到楊柳時他內心裡就一陣悸動,一種莫名的擔憂使他開始變得喜怒無常。只有在偶爾賺了一把時他的臉上才能露出笑容。那時他就對楊柳大談特談以後的宏圖偉略輝煌前景。楊柳順從地聽著不發一言。然後麻利地收拾他吃完的碗筷。那是個熱得令人忍無可忍的夏天,曉瀾覺得自己像一頭關在籠裡的困獸,而楊柳是籠子邊上一朵艷麗的鮮花。即使鮮花無意飄香也一樣會招致成群的蜂蝶,他想。如果有一天有人要去摘那朵花的話,那頭野獸的滿身力氣也許毫無用武之地。楊柳明顯地感到曉瀾的眼神越來越莫測,以前小屋裡兩情相悅的景象早已一去而不復返。有時曉瀾看到楊柳穿著薄薄的家居衣衫圍著圍裙在廚房裡大汗淋漓地做飯,心裡也會湧起久違的感動,但是一切都被沉重的現實嚴密地遮蓋著。

  曉瀾最後一天出現在證券公司的大廳裡時他的賬戶上不名一文。他其實已經用不著來,股市永遠不會同情窮鬼。但是他不知道自己除了這裡還能去別的什麼地方。直到最後一個人走完以後;曉瀾才茫然步出大門,他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感到世界正在漸行漸遠。後來他不知怎麼走回到家裡。他對楊柳說:「我餓了。」

  楊柳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給他去熱飯,她冷冷地說:「有方便麵,你自己煮吧。」曉瀾知道該來的終於來了,他好像一直在等待這一天,然而現在他的心正在粉碎。

  「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她問。他沒忘,今天是她的生日。他早上走時想過要用最後一筆錢給她買生日禮物,但是今天他的最後一分錢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這不是她的錯,他想,她是有理由這麼對我的,她已經夠寬容了。

  分手是惟一的結局,雖然都有那麼多的不捨。他把購房合同交給她說,我沒有能力再付每月的按揭,如果你能說服房產商退錢就拿那筆錢走吧;算是我補送你的生日禮物,儘管已經退了。楊柳說。你別走,我們一起賺錢買房吧。我真的很喜歡那套房子。他苦笑了,楊柳,我是真的愛你,但是既然愛情的劇本上已經打出了「劇終」,又如何能改變呢?楊柳想說,不,那上面寫的不是「劇終」,只是「未完持續「而已,可她說出來的卻是,我是一個只能共享福不能共患難的膚淺女子,忘了我吧,曉瀾。

  曉瀾窮困潦倒的日子在某天早上收到一張巨額匯款單時結束,六萬元對他現在來說當然稱得上巨款。而當初只不過是一筆購房款的30%,正如曾經以為只是生活之一部分的東西。比如愛痛。那麼,自尊也忽然變得不像他原來以為的那麼重要了,他去應聘,半年後又成了新公司的部門經理,他要求長駐重慶.一個離上海十分遙遠的城市。

  他又擁有了以前的一切,除了楊柳。他在新的城市裡買了房子。他想自己是不會再回去了。很多女孩子追求他,他覺得她們都不錯,以至於無從選擇。他只好把他的時間平均地勻給他的女友們,不讓誰感到特別委屈。有段時間一部《不見不散》的電影席捲全城;正好他的一個女友吵著要去看這部電影。他就陪她去了。看到電影裡葛優夢見自己老得不成樣子了才見到白髮蒼蒼的徐帆;葛憂哭了,曉瀾發現自己也哭了。他哭著打開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你在幹什麼楊柳?」「我在看《不見不散》;曉瀾你呢?」「我也是,你哭了。」「你也哭了。」

  曉瀾的女友莫名其妙地看著哭泣的曉瀾:「曉瀾。這不過是電影。」

  曉瀾說了一句讓女友更莫名其妙的話:「明天有直飛上海的航班嗎?」(文/才蘭)

《女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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