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深愛過
寬大的布藝沙發是我的盤踞之地,茶几上一堆零食隨手可取,厚厚的羽絨被溫暖著我的軀殼。我下頦支在沙皮狗絲棉枕頭上,瞪著那個卡通青蛙的鬧鐘半天不眨眼睛,時針指到下午4時,我猛地從沙發上起來,洗漱出門。我有個習慣,總是在躺下前找出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免得慌亂。這樣,我一刻鐘後就在天倫王朝的國際美食街與鍾良邊吃邊談了。
鍾良往米鍋裡放了很多海鮮及肉類,我只揀了幾樣水果。
「鍾良,別光吃,看我現在是不是不堪入目了?」
「鍾琳,臉再擦白些,就是一女鬼了。」
我那60公斤的體重整整丟了10公斤,才知道失戀是最直接、簡單的減肥藥。
一切皆因莊言。
鍾良繼續教導我:「莊言有家有業,你就別再想了,我就你一個妹妹,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去向爸媽交待。」說著把一堆影碟遞給我,還有各種票據,他業餘兜售這些東西,我照單付給他錢。
有人呼鍾良,他起身告辭,做出要結賬的樣子,我大方地說:「你忙,趕緊走吧!」無論是親人、朋友,能用錢的問題,我決不佔用人情,對我那惟一的哥哥也沒奢望他關心我多少,我只在乎莊言。
與哥哥的聚餐是我一天生活的開始,我又來到書店,翻翻本周雜誌,準備挑幾本來填充我寂寞的時空。
一家八卦週刊上書寫著斗大的某星婚變「內幕」,下面居然寫著對莊言這個高級打工仔的專訪。迫不及待地買下來,細細品讀,不肯漏過每一個字。
照片上的莊言是上半身西裝領帶裝束,一臉嚴肅的表情。問題都是程式化的,無非是事業的成功,婚姻的觀點探究。細看還有對愛情觀點的問詢,一大段鮮明的標題下兩行話,一行是記者的問話,一行是莊言的回答:順其自然,幽默真是幽默。
沿街走過去,有一家不錯的酒吧。信步走進,要了嘉士伯,準備喝得差不多時,回去看影碟,酒剛渴到一半,突然胃痛,我忘記剛才沒吃東西,藥又沒帶來,只好回去了。
近幾個月來,我已很少在午夜零點前回去了。我不知面對家裡那四面牆說什麼好。最主要的是沒有莊言了。我走一節樓梯想一點他。
認識莊言是在哥哥的婚禮上,哥哥名正言順地佔據了家裡的三居室,我只好另覓住處。莊言領著車隊接完新娘就要走,我正好搭他便車。莊言很詫異我怎麼走開了。我告訴他:「今天對我也是個特別的日子。」
莊言不以為然:「生日?」
「從此後,孤家就是自己這副皮囊的奴隸,為它吃飽穿暖及一切慾望服務。」
莊言很不客氣地說:「有什麼不滿?很多人早就擔負起這副重任了,閣下昨天才出生?」
「那該他搬出去。」
「你先結婚也許你哥真得先搬出,這叫佔盡先機。」
我默不作聲,巧取豪奪的社會,還有這個厚顏無恥的幫兇。
見我不說話,莊言反倒不好意思。「喂,別生氣。搬新居算是喬遷之喜,慶賀一下。」
我也趁機說:「冰箱不好用,你幫我修修吧!」
莊言真的把冰箱修好了,我們開了香檳以示慶祝,莊言又提醒我一個人居住注意安全,我沉思了一下,說:「也許我會自殺。」
也許是表情過於認真了,莊言緊張地說:「少來,這麼美麗的丫頭臭死在這裡多難看。」
我動心了,鬼使神差地說:「答應死人的最後要求。」
莊言直了直他1米8幾的個頭:「有什麼未了遺願?」
「帶我看夕陽。」這是某段文藝片的陳詞濫調。
「改天。」莊言走了。
當莊言再次出現時,我上了他的破車,不停地吃、說、喝。沒注意他把車駛向郊外。等我發覺,心裡很歡喜,嘴上卻說:「你不是有預謀犯罪傾向吧!電影裡經常上演這種鏡頭。」
「明天報紙會出現無頭女屍。」
不是無頭女屍,是滿天雲露。雁棲湖邊,遊人已退,莊言把車停在路邊。我們上了一條小船,向著水中央劃。
天邊的雲朵變幻著濃濃淡淡的色彩,淡紫色、薔薇色、淺粉色……湖水輕漾,閃爍著點點鱗光。夕陽隱沒於群山中,遠山成了山水畫中的寫意景致,我們成了畫中人,迷失在這奇異的幻彩世界時。當最後一抹煙霞飄逝,我輕呼:「不要走。」
莊言說:「明天,明天它還會出現。」天上的流星驟然一亮又劃向遠方,我只癡迷地看著它消失,沒有任何願望。
我不知小船是如何靠岸的,思維凝結在碧空上,盲目地跟著莊言上了車。收回的目光看不清四周的景物、梁祝的曲子縈繞於耳際。這是秋天的一個傍晚,我如晚秋的蝴碟,被莊言擁著輕舞一曲又一曲。
那副完美的自然景觀成了被依刻在愛情情節中,歷久彌新,成了我們共同的秘密。
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們在得到愛情的喜悅中度過。每一次相聚都備感珍惜,似乎懼怕愛情的消失與變節。
直到有一天哥哥氣急敗壞地對我說:「莊言老婆能幹又漂亮,兒子都快2歲了,他居然告訴我要離婚?」
我坐著車一圈一圈地轉著,二環三環四環。我忘記了現實。莊言曾問我喜歡不喜歡孩子,我不喜歡,他沒說什麼。我相信我們是相愛的,十年、二十年後呢?他會不會怨我,那是他的親生骨肉,誰能脫離這社會?數一數手上的籌碼,也只不過保住一日三餐。他離不開他的工作、需要他的妻子、繼承他血脈的孩子。莊言是個有責任感的人,他已給了我許多快樂時光,不能把愛人變成數十年後滿腹埋怨又不得不糾纏在一起的那個人。
莊言給我的,是我可能在以後的歲月都不會有的愛情,我不能讓它蒙上任何灰塵。
分手時我沒用任何理由,只告訴他,來生吧,來生我們青梅竹馬。他擁著我,問我有什麼願望,我答到:「死去,這一刻。」多堅強都抵不住他的纏綿。
五樓到了,我無意識地伸手旋了一下防盜門柄,居然開了,我懷疑自己沒鎖,打開房間,燈是開的,淡淡的煙草味還沒有消逝。
有那麼幾秒鐘,我的腦子失去了反應,接下來我能聽見我所有血液逆向運行的聲音,一下子湧上了頭頂。
「莊言」。是他,被我灑落滿地的照片被整齊地放在茶几上。
跌坐在沙發裡,用被子緊緊地裹住自己,頭仰向天花板,淚水流向發間。我彷彿聽到有人輕輕地喚我,滿腦子幻覺。
電話鈴聲久久不斷。我拿起聽筒,那邊是低沉的聲音:「鍾琳。」我沒回應,繼續聽著,「你怎麼可以那麼,瘦?」他一定是看了我新拍的幾張照片,形容憔悴。「答應我,好好生活。」
「莊言,我永遠記得秋水夕陽,那是你給我的最好禮物。別再打電話,別再出現在彼此的生活中了。你是『名人』了,讓那些成為我們的秘密吧!永生永世。」我制止這出苦情戲的鏡頭繼續上演。
「鍾琳,誰都可以是這個都市裡的五分鐘名人……」
「我答應你,好好生活。」
「好。讓我再說一句:鍾琳,莊言愛你。」拿起話筒,我們誰都沒出聲,許久許久,電話中出現了盲音。
我反常地收拾起屋子來,在這午夜裡。疲勞到極,在沙發上找到沙皮狗,對它說:「聽到了嗎,他說愛我?」淚腺打開,再也收不住。
終有一天我會有自己的一座大房子,有一面牆全是玻璃,朝西,遠處有山,沒有障礙,一眼望得到夕陽……
在那幻彩中,我是一隻癡迷的蝴蝶,漫舞在生生不息的輪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