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別戀

木屋別戀


  我和她同在東北的一所大學讀書,我在哲學系,她在外語系。在學校一年一度的"紫丁香戲劇節"上,我們相識。

  我是導演,蹲在後台邊觀看我導的劇目《沙丁與麥穗》,而她是校報記者,守在台邊伺機拍劇照。前後兩層垂幕將我倆同其他人隔開,在這種情況下,我不得不對身旁的她點點頭。她淡淡一笑,幽暗的光線裡,那個笑容有點模糊。

  我的戲只有男女主角兩個人,全靠對話的精彩和燈光的變換出彩,我喜歡這種純粹的戲劇感覺。女主角一把搶過男主角手中的紅色玫瑰,說:"我們之間不需要這個。"她輕輕向後一拋,玫瑰落在了後台。我撿起這朵完成了任務的花,隨手遞給身邊的她,說:"送你啦,同一個戰壕的戰友,這花兒是真的。"

  以後在校園中,我們碰見了會點點頭,交談幾句。她是個愛做夢的女孩,但有時也會顯得心事重重。偶爾一次講起旅遊,都說想去興安嶺,我開玩笑說:"你是該去,到了那樣的地方,什麼心病都會好的!"

  這年9月底,我決定利用國慶的假日去小興安嶺,但沒有告訴她。我不喜歡和女孩子過多交往,她們往往胸無大志,有的只是漂亮衣裙以及說不明的小心思。何況我也不是一個愛熱鬧的人,如果不能和鐵哥們兒同去,那麼一個人的旅行將是最佳選擇。

  我在包中裝上羊毛衫以及爸爸的一件羊皮背心,一個人上了火車。

  在火車開動的時候,她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拎著一個碩大的包。我不知她怎樣得知的消息,只是驚慌地意識到,此行要和一個女孩單獨相處至少一周,而這惡夢般的一切才剛剛開始。

  到達五營的第一天,我們便領教了當地的寒冷,我穿上了所有的衣服,而她依然是一條裙子。她在風中瑟瑟發抖,半天只從包裡掏出條圍巾。原來她碩大的包中裝的都是些圍巾、帽子、皮鞋以及裙子。看來她是把這趟旅行當成時裝表演了。我把羊皮背心脫下來遞給她,她凍得青白的臉一下漲得通紅。

  我們來到當地的小吃街看著滿街穿行的彪形大漢和誘人羊肉,我的心中升起一股豪情。我就喜歡這種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地方。

  我要了三四種羊肉和一瓶著名的酒。連吃帶喝好半天,才發現對面的她一點東西都沒吃。問她,她說是吃不了羊肉和辣椒!那來這兒幹嗎?我的怒火再一次升起。我不得不放下酒碗和肉塊,站起身來。幾乎走遍整條街,才找到一種甜食。她感激地望著我,緊緊捧著碗,好像那是她惟一的溫暖。

  我不再說話,也覺得無話可說。

  突然,一隻盛滿酒的杯子遞到了我眼前,我嚇了一跳,趕忙接住,只見她另一隻手也端著這麼一杯,快有二兩酒了。

  "你能喝嗎?"我驚訝地問。

  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將信將疑地舉起杯子伸了過去,快要碰到一起時,她卻頓住了,說:"得為點什麼,就為……為我們的美好明天吧!"我無心推敲祝酒辭,一仰頭喝乾了酒。再看她,竟也喝乾了,興奮得臉上放光。

  十來分鐘後,她吐了,在喘息中告訴我,這是她第一次喝白酒。

  我迅速帶她回到旅館,打開水、找茶葉、買麵包,安頓她睡下。我回到自己房間,心情極不舒暢,和這麼一個格格不入的女孩同游,對兩個人來說,大概都是件痛苦的事。

  以後幾天的旅程中,我幾乎不和她多說話,安排好一切後,就走在前面,大聲唱著《回到拉薩》,頑強地尋找著一個人旅行的感覺。她默默地跟在後面,包著紅頭巾,緊緊抓著羊皮背心的藍布面。

  行至烏依嶺那天,當地下了雪,雪很大,山谷瞬間就白了。我們是僅有的旅行者,在這個季節,惟一的小旅館早已停業多天。一個好心的村民,把站在雪地中的我們領回他家。

  這個大山裡的村子很窮,他家13歲的兒子在這樣的雪天仍穿著露屁股的舊褲子。他們有一院木屋,但能住的只有兩間。

  這晚村中停電,天剛黑整個山村就寂靜無聲,漆黑一片了。兒子被帶到他們住的大屋,留下這間小房給我們。他妻子將土炕燒得火燙,抱來家中最好的一床被子,笑一笑,離開了。我無法給她講明,我和這個姑娘不是夫妻,但似乎講明了也沒有用。

  搖曳昏暗的燭火中,我們坐在炕的兩端,把腳伸進被子裡,被子很大,誰也碰不到誰。我點起一根煙,想些自己的事,幾乎忘了還有個女孩坐在對面。

  "能不能給我一支煙?"房間裡突然響起她的聲音。

  有了上次喝酒的經驗,我果斷地說:"不早了,快睡吧。"吹滅蠟燭,我飛快地躺下,不想給她更多沒有意義的時間,睡眠對她來說,比胡思亂想來得好些。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一陣聲音。那個聲音小心翼翼,時斷時續,最後移到了我身邊。我有點吃驚,但仍堅持閉著眼一動不動地平躺著,聽覺和觸覺都達到最靈敏的狀態。

  一股不同於熱炕的溫熱氣息拂過臉頰,我緊張得都快出汗了。

  那個氣息一下一下地拂過,有一點癢,我不敢猜想她在做什麼,她要做什麼。幾秒鐘後,發生了一件我料想不到的事如果我的判斷不錯的話她的唇貼在了我的右頰上。

  我差一點就要坐起來了,可臉部的那種感覺使我喪失了一切力量。她的唇柔軟、溫熱,我感受到比火炕還要高的熱度,腦子裡先是一片混亂接著又一片空白。在我還未來得及確定些什麼的時候,那個熱度消失了,她移開了。

  我緊張地等待著,打算她若再有什麼舉動就衝出門去站到院子裡,哪怕第二天清晨主人發現我已被凍僵。

  房中靜得讓人不安,我幾乎可以聽到外面落雪的聲音。幾分鐘後,十幾分鐘或者幾十分鐘後,我在疲憊中沉沉睡過去。

  清晨,我從夢中醒來,睜開眼,天已大亮,雪停了,床上只剩下我一個,被子那邊什麼也沒有。我急忙穿衣下地,一開門,院中的白雪映著陽光,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一個包著紅頭巾、穿著羊皮背心的姑娘在院中掃雪,遠處落滿了雪的大山好像就在她腳邊。

  聽見門響,她回過頭來,在白雪與陽光中一笑。那笑容比白雪和陽光還要燦爛。

  我呆看著她,也許是這麼多天來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著她……

  第二年春天,我們挽手走在街頭,我突然對她說:去年你真可笑,那麼大的包裡卻什麼有用的東西都沒裝。"她轉過頭看著我,眼中含著狡黠,一字一句地說:"你錯了,包裡除了裙子,還有一樣東西叫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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