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無猜

兩小無猜


  是的,是的,我就要離開這芳香的土地了,我要穿越大海,向遙遠的彼岸飛去。回首20年如花的歲月,風的後面還是風,我在感懷著什麼?又是什麼在我心裡起起落落,揮之不去?

  我眼望藍天,藍色漸漸褪去成為背景,金黃色上升,那遙遠的金黃色的浩瀚色的回憶!

  我又回到了我的11歲。眼前又出現了那個閃爍著天使般光芒的男孩。他有象牙的皮膚,薄薄的嘴唇,長長的睫毛,他看人的目光如樹影婆娑。

  只要我現在閉上眼睛,就能清晰地重溫過去那種感覺,11歲的我站在他家樓下。固執地望著那陽台發呆。我渴望如童話裡那樣他出現在陽台並且拉琴。事實上,這發生了,並且他拉完琴默默地看著我。我們呆望。天上一定有流雲飛過,紅色的,在那個永遠不再回來的夏夜,我們呆望,充滿年少的無知。

  我頭一次真切地聽見他口吐髒字,傷心地哭了一個下午。現在想想真傻,那有什麼不可以?那並不妨礙他的優秀。

  我們回家之路是相反的,可是每次排隊回家,我都寧願繞遠排到他的隊伍中。我眼巴巴地望著穿著一身高級運動服的他離開隊伍向家走去,然後隱去。我想像他會向我回頭微笑,而正是這樣一點不差,然後我離開隊伍向花園奔跑,向鳥、向草,向一切為我高興的,和我一起舞蹈的生靈奔去。

  他,我童年的偶像,從那時到現在,連同他的高傲、智慧以及玉樹臨風,如金屬的質地、光澤而充滿迴響,從未在我心中磨滅。從剛剛改革開放到商品經濟大潮的今天……縱使12歲以後我幾乎再也沒見過他。

  他高傲,同學們崇拜他,不僅因為他數學好,作文好,而且體育最棒。無論籃球、排球、足球、長跑、跳高,只要他出現,我們總能拿第一。他唱歌、畫畫、跳舞、吹小號,更重要的是他溫文爾雅。男生服從他,女生背後議論他。他很少和女孩說話,除了我。我們一起參加數學競賽,作文一起獲獎。繪畫同時被送往國外,放學一同為同學補課。

  我珍藏著他的淚水和微笑。那次,我和一個女生打乒乓球,球碎了,他自告奮勇去家裡拿,可怎麼也找不到。他的媽媽和阿姨都幫著找,阿姨出來對我們說:"他都急哭了。"

  我們都是好學生,但他人緣好,我脾氣急,為班裡做很多事卻還得罪人。有兩個同學跟我吵了架,他們的父母找到老師罵我是壞孩子,讓同學孤立我,甚至給教育局寫信。壞,這是生平第一次聽人這樣說,我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在那難捱的日子中,我被家指著鼻子辱罵,老師一趟趟找我談話、核對,同學也誤解我,只有他,笑容依然燦爛,他纖長的手指放在我的肩上溫暖我,他的目光裡充滿了信任,他說:"沒有人比你更好。"他的聲音是世界上最優雅的,就如我當時甚至現在仍舊深信不疑,他是最優秀的男孩,他給我一個11歲的小男孩所能給予的神聖的肯定。也許對他來說,他並不知他做過什麼,但對我,卻是那麼不同凡響。

  我找到了自信,我坦然面對一切,後來在班裡改選中,我以滿票當選了班長,用行動向大家做出了最好的證明,我是一個多麼好的學生。

  但是當我和他在一次快樂的滑冰之後,學校後面的牆上出現了畫我們的粉筆畫××愛××,××擁抱××。他氣極了,當著全班人的面說:"我要是抓到是誰寫的,我非他媽宰了他。"那一副要打架的樣子充滿了英雄氣概。高貴的小音樂家楊科也會這麼威嚴!

  少年時最怕被別人說早熟或者思想複雜。心裡不懂被人欣賞是好事。我怕被人說壞,怕被人笑話,怕被人悄悄指點,因為我們都曾經那麼優秀啊!為了表現彼此的清白,我們先是主動把座位分開,然後彼此不說話。那時候不知道珍惜,不知道應該捍衛友誼,只是在天真的氛圍裡做著天真的事。天真,竟可以殘酷地傷害那麼多。我們不但不說話,而且裝著沒看見,當著別人的面,我們甚至故意表現出對立,讓大家都感到滿意,最後愈演愈真,彷彿真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但那時我們都還在各自家的陽台上拉琴,同進一個校門,同聽一個鈴聲,而並沒有像現在這樣各奔東西,成為陌路啊!

  六年級上半學期,在保送中學唯一的名額中我和他之間,老師選擇了我,因為我的成績更優異。我們的關係更加尷尬起來了。他開始當著眾人嘲笑我,用過去那壞家長罵我的話刺激我、挖苦我。那時我看著他,覺得那些傷人的話似乎都出自他內心。我突然明白:我們再也不可能在明朗的夏日裡一起做紙船了,再也不可能在飄滿紅楓葉的路上奔跑觀察大自然了,再也不可能合讀一本書在六月路人穿梭的馬路邊上。

  他在六年級下半學期轉學了。位子空了,我才知道,我們就這樣錯過。

  我進入重點中學的同時,他的父親升為部級,他家搬到我學校旁邊。我在中學很快火爆起來,我各方面都出盡風頭。我唯一的信念就是和他考入一個高中,雖然最終我發現這只是一種不現實的單方面的海誓山盟。每天放學,我和男生打球,操場除了鳥飛就是擊球聲,我磨蹭著時間,計算著他往家走的時間,他下課了,去合唱團了,去食堂了,出校門了,上車了……

  我在小路上徘徊。聆聽著足音,心裡充滿拉琴男孩子的影子,心裡有一種哀傷和甜蜜,從黃昏到日落。

  從這條小路上匆匆而過的那個英俊少年,他與他童年的好友擦肩而過,互相熟視無睹或輕輕點頭後,便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那女生挺著發涼的脊背在使館區穿梭,如一流浪的畫家。

  就是這樣越走越遠。在一張發黃的教學訊上,九一年保送生名單中有一個北京二中的女生上了人大新聞系,一個北京×中的男生上了復旦大學××系。

  他們是八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

  女生去上海購物、吃宵夜,和朋友開車穿越洋浦大橋,卻不知道這裡有過她曾熟悉的人。10年的影像她至今刻骨銘心又怎樣?她根本不缺朋友。

  男生放假回到熟悉的城市,在他生活的記憶中,他已經忘記了有過那麼一個女孩,住在不遠處,曾經或許現在仍然想念他。

  生命消失在憂愁的河水上,向前。

  往事沉默,因為無論它曾如何絢爛,最終只成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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