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窮人路過愛情
朋友正讀大三。朋友是個窮人,朋友家裡很窮。
朋友總是顯得很孤獨,與之閒聊,我問他:"怎麼不嘗試一下愛情?"他很無奈地反問:"商品社會,你認為我這般的窮人能有愛情嗎?!"我笑笑搖搖頭,他也笑笑搖搖頭,含義不同。
朋友是院文學社的主編,文筆極好,算個校園詩人,且常有詩作見於報刊。於是,朋友便時不時參加一些校園筆友會,一清二白地去,一清二白地回。前不久,朋友又照例一筆一本地赴會,回來時卻多了一臉少見且神秘的微笑。眾友問之有何喜事,他笑而不答;追問,仍不答;又以拳頭追問,方笑曰:"此行,邂逅愛情也!"眾大驚,問其詳,朋友擇路而逃。
當晚,我以啤酒相邀,朋友才於校園角落裡的那家很清靜的小餐館裡,向我說了他的"奇遇"。當日於筆友會上,在朋友對校園文學的發展前景作了一篇宏論之後,有人傳他一紙箋,上書清秀小字:早聞你的詩名,久慕不已,今日相見願結摯友,請會後大門相見!"落款:"紅菱。朋友看罷,迅速掃了一下會場,他發現坐在對面的一眉清目秀的女孩正深情地對他凝視。朋友低頭自語:"'狼'來了!"
會後,朋友坦然赴約。現代人的直接坦率令兩人互訴衷腸。一番言談過後,朋友知道女孩叫紅菱,是一兄弟院校的大二學生,也是一校園才女。第一次約會便以互相傾慕兩情相悅而揮手作別,於是,才有了朋友滿臉的笑。
兩杯啤酒入肚,朋友健談起來,他很動情地對我說:"真沒想到,窮苦二十年,今天我窮人也被愛情撞了個滿懷,人不信命不行。原來愛情並沒有被完全物質化,世上還有如此純潔之真愛。原以為女孩子都是"狼",會掏走人心的,可沒想到被掏走心的感覺蠻好的!呵呵……",於是我也笑著說:"好!來,為你愛的開始乾杯!"見朋友甜滋滋的樣子,我由衷地為他走出自己的孤獨而高興。
之後的日子,朋友信與電話多了,約會多了,打扮自己的時間多了,詩作中纏綿情愛也多了,滿臉都是一個窮人撿到一塊金元寶後的笑。他一直誇耀說:"我們紅菱最欽佩我人窮志不短!"為了以示愛意,朋友把攢了三個月的稿費,換成了一條價格不菲的手鏈送給了他的紅菱,卻寫信告訴他患病臥床在家的老父親說:"兒將500元稿費捐給了比我們還苦、沒有學上的孩子們。因此,沒能寄錢給家裡,望父親理解。"朋友正準備用第二筆稿費給自己的紅菱買一件生日禮物之時,父親的回信與他小弟寫給他的信一起到了。小弟信中歪斜稚氣的字跡很草:"哥,爹病加重了,我是背著爹寫信給你的。我不上學了,在家幫娘幹活。你要好好唸書,咱家以後全靠你了。"父親的字則顯蒼老顫抖:"我兒一切可好?你能有助人之善心,為父為你高興;只要能讓那些和你一樣受苦受難的孩子們好起來,我的病不算什麼,就是我死了也會含笑。家中一切盡安,爹和你娘盼你早日成才,保重!"讀完父親與小弟的來信,朋友哭了。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哭,他說:"我心中有愧!當親人的生命因貧困而變得重危時,我沒有理由選擇愛情!"
那是朋友戀愛的第一個冬季的雪天,朋友臉色平靜地說:"這是我發財前的最後一次約會!"然後,便義無反顧地走進了風雪。黃昏時,雪停了。朋友回來時仍是一臉平靜,只是嘴唇凍得有些青紫。我拉上他說:"愁吧?走,喝酒去!"還是那家校園角落裡的小餐館。暖烘烘的小屋裡,幾杯白酒入肚,朋友的臉色紅潤起來,眼睛裡似乎多了一些淚水的晶瑩。"說說吧,說了會痛快點。"我鼓勵他。
"和她斷了!"他有些惋惜。"為什麼?"我不動聲色地問。"我窮!"他有點兒不自然,"窮人本不該有愛情。""屁話!"我罵他,"你真渾!""我的性格決定我不能容忍這種窮困狀態下的愛情。"他為自己辯解,"我家中的清貧和困苦使得愛情的甜蜜變成了酸楚,她不說不怨,可我體會得出。有時,愛情只有在物質與情感同樣高的消費下,才會產生幸福,否則就是痛苦。這個時候,我也只有選擇這條路了,儘管對她對我都很殘酷。你應該清楚,這是很無奈的事!"
幾分鐘的沉默,悶頭喝酒。"紅菱是個好女孩,她也真喜歡你!"我為朋友有點兒惋惜。"是的",朋友自嘲地說:"我是個混蛋,我不配她。""她怎麼說?"我又為他倒了一杯酒。"不喝了。"他推開酒杯,眼睛凝重地望著窗外:"她哭了;她說她懂我的心情就如懂我的詩;她說她可以等我;她說她不嫌棄。可是---算了,不提了。"朋友無奈地搖了搖頭。"你應該相信她,也該相信自己。""但我不相信感情脫離物質而獨立存在的持久性,我們有時也該活得現實一些!"他幽幽地反駁。我一口喝下倒給他的那杯酒,苦苦一笑:"真拿你沒轍!走!"
從餐館出來,已近深夜十二點,雪又無聲無息地下了起來。那一宿,我知道,朋友沒有睡,紅菱也沒有,肯定。
此後的日子,朋友辭掉了文學社主編,留下了有關愛情的最後一首詩作,其中幾句仍在目:"我枯乾的手指挽不住思念的彩色韁繩/我個異的心於困苦的愛戀中裂痛/關於愛情---/窮人只能路過且不敢喊疼/於是,我蒼白的面孔冷了夢中的紅綾(菱)。
從此,朋友又回到了比從前更深的憂鬱、孤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