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夢縈舊時光
進大學時,吉它正熱,我一進校就知道全校有兩個最知名的人物,一個是外語系的女生,因為天生不可思議的漂亮,被公認為"校花";還有一個就是林學系的男生,叫成波,很高很帥,留一頭瀟灑的長髮,他的吉它彈得行雲流水,聽他彈琴,看著他繽紛複雜的指法,讓人疑心這手指是仙人的手。
入校不久的迎新晚會上,我和成波認識了。很偶然卻又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緣份。當時我的演出正好結束,他的古典吉它奏排在後面,見我抱著手風琴回到後台,就讓我用鍵盤給他的吉它正音,他說:
"你的手風琴拉得挺好。"
"謝謝誇獎。"我說。
"學了多長時間?"他問。
"接觸挺早,進高中後我的成績很差,家裡打算讓我考藝術學校,他們覺得我還有點音樂的天分,就請了老師教我,正經學了不到一年。"很自然的,我把這些告訴了他。
"怎麼不繼續學下去,卻考到這兒來了,真可惜!"我明白他的意思,這個學校在大學只能算個末流,並不如人所願。
"我也沒想到。高二分到文科後,我的成績又好起來了,於是就放棄了學音樂。當時覺得還是考個正式學校好,只想把音樂當作業餘愛好。"
"有些人是為音樂而生的,不知道你是不是。"他的神情有些憂鬱,不知是在感歎我,還是在感歎他自己。
我開始學吉它了。音樂都是相通的,有了手風琴的基礎,我學起吉它來進步很快。何況我有一位難得的好老師--成波。
我學得很勤奮,每天早上起床後就坐在床邊對著《卡爾卡西教程》練指法,直到第二遍上課鈴響,才慌慌忙忙地奔跑到教室。除了上課,我的業餘時間都是懷抱著吉它度過的。在有些不大有意思的課上,我不是抄借來的曲譜,就是拿著背面劃了六條線的鐵鉛筆盒練左手的和弦。手指上的繭子起一層,磨一層,別人看了我的手指頭後驚訝得不敢相信這會是女孩子的手。那段時間我癡迷吉它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直到有一天同寢室一個同學正兒八經提醒我:"吳蕎你知不知道,上一級物理系有個男生就是因為學吉它,一學期弄了四門補考,今年上不成學了。"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稍稍有所收斂,上課也開始記點筆記,然而吉它帶給我的樂趣,終是枯燥的功課所無法比的。
?
成波對我琴技的進步總是毫不吝嗇給予褒獎,我至今還記得他說:"你的音樂悟性真好,我真擔心這樣下去你會把我的東西學完,到那時我就得叫你老師了。"
然而只有一年,一年時間,還沒等到我把他的東西學完,他就畢業回到故鄉的小城了。他離校的前一天晚上,好幾個琴友一起來到足球場空曠的草坪上,夏夜裡月光溫柔如水,清悠悠地瀉在我們身上,懷中的六絃琴也鍍上了一層銀光,我們一起合奏《綠袖子》和《紅河谷
》,這些憂傷的旋律讓人心中溢滿了別離的感傷。我在幽暗中看著成波,他的長髮遮住了臉,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也許他感覺到我在看他,抬起頭來,凝視著我。我突然有些害怕這種氛圍--這種膜朧的夜色和這種蒙的心情。我匆忙避開了他的眼睛,卻聽見他叫我的名字。
"輪指學會了嗎?"他問我
"感覺還行。"我用輪指奏了一個和弦。
"你終於把我的看家本領也學去了,"他笑著說,"不過能教到你這樣的學生是我的幸運
。以後好好練,不要荒了。"
成波走後,吉它就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知道,在一個小城裡,有一個憂鬱的男孩也在時時刻刻擁抱吉它,我們會在同一時刻奏響同一個和弦嗎?暗夜裡彈琴,是我們惟一的聯繫方式,我們期待著碰撞在天宇之間的和音共鳴。
他畢業後我繼續在大學過了三年,我們沒再見過。幾年裡我與兩個朋友曾在學校旁邊的"
紅豆"咖啡裡辦過幾次吉它培訓班,並沒有發現很有靈氣的學生,我也沒有成為成波那樣的好老師。
如今九年過去了,大學校園的情懷早已離我遠去。我從一個城市奔波到另一個城市,不變的家當就是一把吉它,我不清楚我的內心深處是不是有些懷舊,或者說懷抱吉它已經成為我生活中的一種習慣。我喜歡在夜深人靜時,懷抱六絃琴坐在月光下,在手指的撥弄中慢慢回憶起年少時的激情與歡樂,憂傷和思念。
我到的城市越來越大,可一席安靜的月夜之地卻越來越難尋找。上大學時熬夜費神譽抄的滿滿一本曲譜,也在西安的一家小麵館裡被人連包偷走了。那種傷心我不想再提起,我想到了多年以前坐在桌邊凝望著我抄曲譜的成波。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還彈琴嗎?還有我的那些因琴而結識的朋友們,在暗夜中,他們的琴聲會不會不再悠揚,五線譜早已在風中飄散?
現在我住的地方,是一間小房子帶一個大倉庫,倉庫空蕩蕩的,回聲效果卻出奇的好,這一發現讓我佇立在空曠的大倉庫中央感慨不已。我就常常這樣在生存空間和音樂空間的尷尬交錯中,緬懷舊日時光,為心靈找尋棲居的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