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的報復
1999年12月19日,步入不惑之年的我和慧在黃河大酒店舉行婚禮。年輕、漂亮的慧抑制不住滿臉的喜悅,頻頻舉杯與來賓共飲。我這是第二次婚禮,表面上撐著幸福的笑容,心裡卻忐忑不安。怨恨的前妻和站在她立場上的親友發誓,要報復我這個負情郎……
慧年僅25歲,純情、浪漫,有些弱不禁風。我默默地等待著突發事件的降臨,竭力地掩飾著焦慮,邊跟來賓陪著笑臉,邊用眼角的餘光向四周瞟。我想像不出前妻和她的親友會用什麼方式來報復,直到婚禮結束,災難的陰影還難以擺脫。最後一批賓客終於離去,我剛舒了口長氣,驀然間一位服務小姐走近,彬彬有禮地說:「先生,剛才有人托我送一件禮物給您。」
「什麼人?」我心頭一悸。
「是位女士,40歲左右。她說姓歐陽,托我一定要把這件禮物送到你手中。」服務小姐捧過一隻包裝精美的禮品合。
「歐陽?她也來了?她送的什麼禮物?」慧在一旁感覺納悶。她知道歐陽是我的前妻,並不清楚歐陽準備報復我的過激情緒。我雙手接住那只禮品盒,盒子太輕了,使人懷疑裡邊根本沒放著任何東西。我用手晃了晃,盒子裡「沙沙」作響。究竟裡邊盛的什麼?該不會是一條毒蛇?一小包炸藥……
我出生在汾河畔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村莊,父母均是地地道道的農民。說實在話,在鄉下讀初中以前我連襪子都沒有穿過。進了城,我還不知道火車裡是什麼模樣。兄妹中排行老四的我,上學的費用取之兩個姐姐近乎包辦婚姻的彩禮錢。1986年,我在山西某大學讀大專,因為囊中羞澀,去食堂僅買主食和鹹菜,怕同學見笑,每次都是用米飯、麵條或饅頭蓋在上邊,找個沒人的角落偷著吃。天長日久,我的秘密還是被一個細心的女同學發現了。她就是歐陽,模樣平平常常,性格很開朗,甚至有幾分任性。她父親是副廳級幹部,母親在銀行供職,只有一個弟弟,家庭條件優越。她開始走近我,先是每頓飯打一份葷菜,強迫我吃淨,接著幫我買一些想看而又嫌貴的書。她還教我跳交誼舞,把我領向了五光十色的社會。大專兩年畢業以後,我本來被分配回到家鄉的一所學校,她又利用父親的關係,硬把我改派人省城的某報社。踏上工作崗位後,我與她的關係進一步明朗化。然而直到結婚前,她的父母均不同意,認定我們雙方的家庭背景懸殊,恐怕將來的生活方式有障礙。她是個任性的姑娘,說一不二,曾經站在自家的陽台上威脅父母,說不同意結婚,要麼與我私奔,要麼就從這陽台上跳下去。無奈,父母依允,我倆結為伉儷。新婚燕爾,她希望我能成為一棵依賴的大樹,我對自己也充滿信心。但是,我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婚姻是誤會,自己極難融入她和她親友們的群體。我是農家子弟,有些秉性從骨子裡難以改變。比方說我愛吃大蒜,嘴裡有味,吃飯時嘴角發出的聲響太大,喜歡蹲著,夏天熱的時候習慣光著脊樑……我後來有了寫作的習慣,每每半夜來了靈感,爬起來就喊,有時莫名其妙地發呆、落淚……我的這一切,她都不理解,也不允許,諷刺挖苦我,竭力地想改造我。幾年後孩子出生,我想帶孩子在鄉下多住幾天,讓父母高興高興。她陰沉著臉,嫌我的父母不講衛生,不會說普通話……為此,我倆開始吵架,還動過拳腳。
1993年秋,我赴武漢某大學進修本科,在火車上偶然與剛剛考入大學的慧相識,那時她僅19歲。我那副天生的憨厚相和改不掉的鄉音,使她頓生好感。在武漢讀書的兩年,她無論什麼事都找我商量,我儼然以同鄉大哥自居。她們父母都是太原鋼鐵公司的工人,質樸、率直,使我倍覺親近。而她真正對我萌發了愛情,緣於在鄭州的一次換車。寒假期間,月台上擁擠不堪。幾個民工仗著人多勢眾,不僅推操她,而且罵髒話。我被激怒了,一甩挎包與對方一陣亂打。儘管我鼻子流了血,並沒有佔到便宜,她還是認定我是世界上最勇敢的男人……就在那個寒假,她獲悉我被歐陽趕了出來,主動約我去她家裡過春節。那個除夕之夜,我從她父母的眼裡讀到了鄉土般的溫馨,便動了離異的念頭。
我提出分手,歐陽目瞪口呆,她家裡人也大出意料。我倆的婚姻解體是一種必然,卻沒想到此舉由我佔了主動,她和家裡人的自尊心受到嚴重挫傷。她聲淚俱下,例舉著我的款款不是,數落出她家人對我經濟、事業諸方面的種種恩賜,企圖迫使我收回初衷。我坦率地承認,自己留在這個省城,找到一份實惠的職業,她和她的家裡人起了很大的作用。我領情,應該回報,但絕不同意用愛情交換或抵押。分居、僵持了兩個春秋,我終於拿到了離婚證書。我難忘,她的弟弟揮著拳頭宣稱,讓我等著吃好果子;也刻骨銘心,她站在大庭廣眾前,咬著說要報復,要讓我一輩子不得安寧。
我默默地等待著,今天終於降臨。我手中這只精美的禮品盒果,就盛放著歐陽,也許還包括她家裡人的報復,一切都躲避不掉。我鼓足勇氣打開了盒子,只見裡邊鋪著一塊黑紗,裹了一段乾枯的樹枝,技頭掛著一片黃葉,還有一張紙條,上寫:一棵樹死了!
歐陽恨我,昔日的恩怨難斷。但她這種文明的,與眾不同的報復方式,深深地震撼了我的靈魂,讓我由衷地滋生出歉意和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