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實錄:鎖鏈裡的傷心人

口述實錄:鎖鏈裡的傷心人


  採訪/京華

  張鈺,女,32歲,北京人,中專畢業,現在是保險公司業務員

  認識張鈺很偶然,她說話細聲細氣,袒露著一種女性天然的純情。她主動約我有時間聊聊。

  一個週日的上午,我來到張鈺家。這是一個兩居室的單元,房間不算大,傢俱簡單,有些零亂。一隻黑灰色、又胖又壯實的大貓「喵喵」地叫著扭過來,它眼睛又圓又亮,身上是又厚又長的毛,好一隻漂亮的貓!它在屋裡悠閒自在地走來走去,張鈺愛憐地撫摸著它告訴我:「它是只被遺棄的貓,我從街上撿回來的。」

  我和張鈺坐在一個長沙發上,陽光照在屋裡暖洋洋的,那隻大花貓跳到沙發上在我們中間臥下來,它很老實,很溫順,張鈺用手輕輕撫摩著它,向我講述起她的婚姻。

  那是1996年夏天,我和一大幫朋友去海邊玩兒的時候認識了他。當時,他帶著一歲多的兒子,孩子的媽媽沒有來。偶然地聊起來,他告訴我他正和妻子鬧離婚。看著他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們有點兒同病相憐,那時我也正經受著感情的挫折和失敗。

  回北京後我只把他當做一個朋友,彼此說說心裡話。過了半年多,他告訴我他離婚了,兒子判給他,孩子的媽媽走了。我對他們父子產生了憐惜。我們的交往開始頻繁,他經常帶著兒子和我一起出去玩兒。

  有一天,我們三個人在遊樂園玩得很開心,他突然對兒子說:「你叫她媽媽,以後她就是你媽媽了。」當時,孩子真的叫了我一聲。雖然我還是個姑娘,可那種母愛是我們女人骨子裡生來具有的吧。當時我的心就軟了,有一種衝動,很想做這個孩子的媽媽。孩子只有兩歲多,但他心裡依戀和懷念著媽媽,不知道媽媽為什麼突然不在身邊了,他經常叫著媽媽,拉著爸爸的手執拗地說:「咱們去給媽媽打個電話吧!讓她來看我,我想她了。」每當孩子說這話的時候,我在旁邊就想流淚。我覺得父母離異必然會給孩子帶來心靈上的陰影和傷害,這是不能否認的,所以我更加憐愛那孩子。

  一天晚上,他帶我去他家,不知不覺天很晚了,他突然吻了我。我不知所措,但頭腦很冷靜:「請你別這樣,我不是那種很隨便的女人,我可不會玩兒感情遊戲。」他一臉的無辜,目光定定地鎖住了我:「我不是逢場作戲,我是認真的,我喜歡你。」他是個結過婚的男人,懂得女人的心理和弱點,我掉進了溫柔甜蜜的陷阱,後來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張鈺沉默了,端起杯子慢慢地喝水,大花貓「喵喵」地叫著也向水杯那兒湊,它把頭伸進了我那杯白開水中,有滋有味地喝起來。張鈺想去阻止它,我伸手示意不要管它---我只想聽張鈺繼續講她的事情。

  我和他沒有花前月下的熱戀,沒有臉紅心跳、手心出汗的震顫,當最後一道防線在他面前被攻破後,第二天他就要求住在一起以便照顧孩子。

  我們領了結婚證,還沒舉行婚禮,我如同親生母親一樣領著孩子進進出出、形影不離。孩子還小,他非常放心地把孩子交給了我,孩子的生活起居我都承擔了。我想方設法做得像一個真正的母親。孩子和我相處得非常好,總是叫我「媽媽」。他那麼小,對「媽」的含義還模糊。以前我睡覺很輕,稍微有點兒動靜就會醒,自從和這個孩子睡在一起後,睡覺更不安穩,他要尿尿,要喝水,要蓋被子,我一夜要起來好幾次。有一次,孩子醒了,要撒尿,我太困,沒聽見。丈夫醒了,很不滿意地推醒我:「孩子要撒尿,你快起來去幫他。」當時我覺得自己睡得太沉,很不好意思。

  我們三個人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孩子對我有了感情,我也很愛他,我決定自己不再生孩子,他的父母也怕我們有了孩子虧待他家這個長孫,所以不贊成我們要孩子。丈夫似乎很疼愛孩子。一次在公司,我拿一個「魔方」逗孩子玩兒,我想把「魔方」弄好再給孩子,但丈夫突然責怪我怠慢了孩子,他罵我一句很髒的話,當著那麼多外人的面,我很尷尬,忍不住回敬了他一句,生氣地扭身向外走。沒想到,他追到樓道裡對我劈頭蓋臉、拳打腳踢起來。

  聽到這裡,我問張鈺:「他突然這麼無緣無故地打你,你沒覺得他有什麼不對勁嗎?」張鈺聲音緩慢、低沉地說:「沒有,當時我真沒想那麼多。我以為是自己對孩子不周到,丈夫太愛孩子了。那次被打後我賭氣回了娘家,過了幾天心裡不踏實,想他也想孩子,於是我自己主動回去了。」我問她:「你回去後他向你賠禮道歉了嗎?」

  沒有。他母親還把我教訓了一頓,說嫁到她家就是照顧他們父子倆生活的,以後有什麼事可以找她說,別動不動就回娘家,「你回娘家了,我們怎麼知道你跑到哪兒去了」?那輕蔑的語氣,讓我心裡很不舒服,但轉念一想,也許走進婚姻都這樣,慢慢適應吧。我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覺得是自己不對,盡量讓自己去適應他的生活方式和習慣。

  1997年4月我們舉行了隆重的婚禮。新婚之夜婆婆就把孩子塞給了我們,在這個家庭裡我一下子就進入家庭主婦的角色,看孩子、洗衣服、做飯、打掃房間。結婚不久,丈夫經常為一些生活瑣事對我發脾氣。他總拿我與他前妻比較,責備我有些事情不如他前妻做得好,這對我心理壓力很大,我加倍小心,想做好所有的事情,他前妻是我們之間揮不去的陰影。一次,為了一件事情,他說我不如他前妻做得好……

  說到這裡張鈺突然停住了,目光遲疑著,有些迷惘。過了片刻,她把頭轉向我,示意我把採訪機關上。我輕聲問她:「因為什麼事情他又打了你?」張鈺的目光很猶豫,沉默著。我猜想著什麼事情讓她難於啟齒?靜靜地等待著。她終於下定決心:「我還是告訴你吧,咱們都是結過婚的女人,我想你能理解。」

  在夫妻生活方面他要求我按照他前妻的方式去做,我說不願意,他突然生氣了,就動手打我,而且手很重……他還粗暴地掀開我身上的被子,打開窗戶,讓冷風吹著我的身體……

  張鈺說不下去了,空氣似乎在我們中間凝固了,一股寒氣籠罩周圍,讓人窒息。我輕聲問她:「他這麼對待你,你沒有想過反抗嗎?」「沒有。當時總覺得是自己不對,所以丈夫才會發這麼大的脾氣,我想只能做得更好一點兒,他才不會生氣。」

  「你想過沒有,你是在縱容他的行為,而且他會變本加厲,更不尊重你。」張鈺無奈地說:「我明白。但我是第一次結婚,我很珍惜自己的選擇,我真心實意地想維護好這個家,想讓他和孩子感到幸福。」

  「你自己這樣做快樂嗎?那時你的心情什麼樣?」她輕輕地歎了口氣,緩緩地說:「心情壞極了。他動手打人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像家常便飯。我以前是個懦弱的人,那陣子我也變得野蠻了,本能地開始反擊,和他對著打,但我身體太弱,反抗的結果就是自己被打得更慘。」

  貓餓了,高聲叫著。張鈺起身拿了魚片兒一點點撕開餵給它。「你們結婚是不是太快了?你丈夫離婚才幾個月你就答應嫁給他,你不覺得他是在利用你來填補他第一次婚姻的失落和空虛嗎?」張鈺表情淡然、目光清澈地看著我:「現在想起來,我覺得他當時是想盡快給孩子找一個媽。一個家庭突然沒了女人,正常的生活失去重心,日子不好過。後來我聽說他的前妻也經常挨打,因此他們分了手。」

  「什麼原因使你下定決心要和他離婚呢?」我又看到了她那游移的目光,神情暗淡。她緩慢地說:「有一次,他又打了我。有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從國外回來,想請我吃飯,我請求他和我一起去。他不去,還不允許我去,還懷疑我與對方關係不正當。我想給自己做一回主,堅持要自己去赴宴。結果他就動手打了我,而且打得非常厲害。」

  那天我們兩個人打得很凶,從床上扭打到地下,不可開交。我的臉火辣辣的疼。撕扯當中,一時情急我給父母打了電話。父母敲門的時候我們倆還在地上扭打著。我披頭散髮去開了門,長長的頭髮蓋住了我的臉頰,我不想讓父母看見自己臉上的傷痕。母親在和我說話的時候發現我總低著頭,而且把臉扭向一邊,覺得不對勁,走過來把我的頭髮撩起來。看著我又紅又腫有些變形的臉,母親的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

  那次被打後,我絕望了。獨自在家裡躺了三天。那幾天他根本不回家,就像什麼都沒發生。我孤零零一人在家裡,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傷痕纍纍,面目全非。委屈、迷惘、憂鬱、無奈像繩索緊緊纏捆住我的心。在痛楚中我開始反思自己的婚姻。如果自己選擇了這樣一個婚姻,這個婚姻再這麼維持下去,失望之後是無止境的絕望。

  回顧結婚後的日日夜夜,上班,下班,回家看孩子,做飯,洗衣服,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照顧好丈夫和兒子的生活,婚姻裡我沒有體會到幸福和快樂。這婚姻像枷鎖,我終日在心驚膽戰中度過,精神上我已瀕臨崩潰,不堪重負。我心裡在喊:「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必須解脫自己!」那時我下定了決心要離婚。

  張鈺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她堅決地對丈夫提出了離婚,那是他們舉行婚禮後的第四個月。出於大男人的自尊心,他同意了張鈺的離婚要求,但提出一個附加條件,要張鈺離婚後仍然與他保持夫妻關係。為了能順利地離婚,她答應了這個要求,其中有她自己的理由,她心裡還有難以割捨的東西。

  有一次她外出回來,卻發現前夫與別的女人幽會,這已不是第一次了。他毫不掩飾,洋洋自得地在她面前炫耀著與那些女人的感覺。張鈺此時真的從夢中醒來,她知道這個男人是無藥可救了,徹底離開了他,儘管他後來曾以孩子的名義糾纏過她。她說自己已心死如灰,不會再心軟了。

  這篇採訪還沒有整理完,張鈺給我打來電話,她在電話那頭哭泣著:「大姐……我的貓死了!我做了那麼多善良的事,怎麼連隻貓都留不住?」她很傷心地告訴我:「貓死於動物醫院的醫療事故。那貓是我的命,我能懂它,它也懂我,貓臨死前夜很痛苦,淒慘地叫著,我抱著它,和它依偎在一起過了最後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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