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安妮的紅玫瑰
1998年2月14日那天,安妮從因特網上發來電子郵件、上面有一張她擁著一大束紅玫瑰的玉照。照片上的安妮神采奕奕,臉頰緋紅,長髮在晨風中揚起……
安妮說:"李,你知道嗎,我今天的心好激動,在自己的房間裡掛滿了紅玫瑰;窗子、書架、牆壁、床頭、梳妝台……我置身於紅玫瑰的海洋,在濃濃的花香中醉意朦朧地想你。去年的今天你送我一束紅玫瑰,今年的今天我還你一屋子紅玫瑰……
我的心猛然一顫!哦,浪漫的安妮,癡情的安妮!
初識安妮是在1997年赴美的一次學術研討會期間。與我同行的有華西醫科大學的一位教授,但到了那裡才知道,美國的風俗不准兩個男人合住一套公寓。於是,為了節省開支,我們分別與兩位女士合租了兩套寓所。與我合租同一公寓的女士,就是安妮。
我和安妮的房間相對著,共有一個寬敞的廚房。但我很少看見安妮在廚房裡做飯,她總是開車去外面吃,或買些漢堡、牛奶、罐頭之類回來吃。而我這個窮醫生,為了省下那每天幾美元的差旅補助、在國內早就備好了一大箱方便面、火腿腸、搾菜絲之類,準備"度荒"了。除每週三、四次的外方宴請,其餘時間我一律用方便面打發肚子。
那一天我正在廚房煮方便麵,碰上了安妮。
"很高興見到你,先生,我叫安妮。"
"你好。小姐。"我也用流利的美式英語回答。我的英語曾通過了國家六級和托福,再加上平時注重口語訓練,與美國人交談一般沒什麼障礙。
"先生,你真能幹,你做的飯一定很好吃。"金髮碧眼的安妮笑容迷人。
我的臉有點發燒,忙說在中國男人下廚是很常見的,而且烹調技術絲毫不比女的差。
"那,我能吃一點嗎?"安妮大方地問,樣子很可愛。
從談話中我得知安妮是德國人,28年前出生在風光旖旎的德萊斯頓,前年得到了萊斯大學的全額獎學金來美國攻讀碩士學位。在那人稱"南方的小哈佛"學院裡安妮的成績出類拔萃,現正與導師合搞一個在環保方面很有前途的科研項目。安妮說她對中國很有感情,父親曾是駐中國參贊,她小時候隨父親在中國住過幾年,中國的傳統文化對她幼小的心靈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這以後安妮沒事就到我房間來,翻看我從中國帶來的相片,讓我給她講中國的文化和風土人情。安妮對中國的瞭解令我吃驚,她能說出好幾個城市的名字和地理位置,她知道中國的四大發明和朝代的變遷,知道十年浩劫和改革開放……安妮說有機會一定再去中國看看。
"到時候,我再去中國一定是因為你。"安妮笑道。說這話時安妮詭秘地笑著。
週末,安妮邀我去郊遊,並事先買回一大堆飲料和食品。盛情難卻,再說我也想瞭解一下美國人的度假方式,便上了車。安妮的駕車技術很好,我們在盡享了一路風光後,到達了一個我已叫不出名字的海濱。陽光和很充足,不怎麼冷,海風帶著一絲淡淡的鹹味吹過來,令人心曠神怡。我們孩童般快樂地在沙灘上奔跑,安妮租了一條小舢板,拉我下海……
那天我們玩得很開心。回來的時候,安妮故意把空飲料罐子拴在車後,並故意把車開得飛快。兩旁的闊葉大樹濃蔭參天,罐子拖在地上嘩嘩響,安妮不時從車裡發出一聲聲興奮的尖叫。
回到寓所,洗漱完畢已是夜晚。我提起筆,想整理一下來美二十多天以來的交流資料,思想卻遲遲集中不起來。
感覺到門響的時候,安妮已站在身邊。夜晚的安妮身著一件紗質長裙,捲曲的長髮詩意地垂了一肩,襯著白皙的肌膚,柔美得似一個夢幻。
"李,今天玩得高興嗎?"安妮的聲音細膩而有質感。
"是的,謝謝你給了我一次感受美國的機會。"我站起來,很真誠地說。
"其實該謝的是你,李,你知道自從……離婚後,"安妮猶豫了一下,"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麼開心……"
"你,離過婚?"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是的,那是在德國。當時結婚是為了我丈夫能以陪讀的身份來美國,可沒想到來後他不願吃苦,經受不住誘惑……唉,其實,我早有預感,那段孩子氣的戀情……"安妮語調平靜。
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善良的安妮!
房間裡的氣氛出現一時的沉寂。安妮喘了一口氣,說:"小時候跟父親在北京時,我就很喜歡中國男孩子,他們善良勇敢,能幹有人情味。後來長大了,我曾按照這個標準去尋找,卻不曾想跌了一跤,從此我遠離婚姻……可是上帝偏偏把你送到我身邊,勾起我的中國情結。一見到你,我就有一種說不清的熱情,這是我原來不曾有過的,李……我想我已經愛上你了。"
"可是,安妮,"我感覺到自己的某種預感正在變為現實,彷彿置身於戲劇化的情節,一時難以適應。"這是不可能的,在中國我有妻子和兩個孩子。"這,我已經跟安妮說過了。
"親愛的李,只要你願意,我可以為你生八個孩子!"此刻,安妮的臉紅撲撲的,美麗的藍眼睛晶亮迷人。
安妮突然撲到我懷裡,並用雙臂勾住了我的脖頸,一種醉人的癢癢的氣息迷濛了我。我的血液上湧;觸到了安妮顫抖的紅唇……
我何曾能夠對安妮無動於衷呢?二十多天的相處,我們已有了某種默契的交流。熱情優雅的安妮撥動了我心中塵封久遠的那根弦,與安妮在一起,我的心境年輕了許多。如今,這一切竟真真實實地發生了。
懷中的安妮熱情、癡迷,像一團熾熱的火焰,燃燒別人的同時自己也渴望化為灰燼。我艱難地控制著體內接連爆炸的感情,從未體驗過的巨浪情潮使我眼前映出妻子恬淡的影子,血液漸漸冷卻下來--我不能因為來到西方,沒人監督,就放縱自己。
安妮哭著跑回自己的房間,把房門碰得很響。
我則抽光了兩盒煙,一夜未眠。
這以後安妮就開始躲著我,下課回來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公寓裡一下子寂寞了許多。
我幾次想去找安妮解釋,又怕弄巧成拙,便退了回來。直到回國的前一天,我給安妮留了一封信。
回到國內,我立即投身工作。把從美國帶回來的先進技術融入醫學實踐,我的醫術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患者。但奇怪的是,每當夜闌更深,我腦海裡總隱隱約約映出安妮的影子,穿一襲潔白的紗裙,清澈的藍眼睛裡飄著一抹淡淡的幽怨。我對自己說西方人的愛來得快,去得也快,大可不必太認真。但事實證明安妮是個例外,這也許與她從小受中國文化的熏染有關係。安妮的性格是中西合壁的,熱烈而不失矜持,自我而不張狂,安妮對愛情的執著在道德淡漠的西方社會顯得是那麼珍貴而感人。
於是,在收到安妮第三封信的時候,我往美國發了一封航空掛號,並托花店送去一束紅玫瑰。
後來,我才意識到那一天是情人節!
我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
就這樣過去了半年多。
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一個電話,是安妮,競是安妮!她說要來中國!
我興奮得夜不能寐,這是真的麼?
1998年3月7日.在機場檢票口,我費力地在花花綠綠的人群中搜索。突然聽見一個響亮的女音:"李,我在這兒!"
循聲望去,就看見一個挎著大旅行包,把太陽鏡戴到腦門上的陽光女孩。她奮力朝我擠過來,激動地抱住我親了一口。
"哦,親愛的,我太想你了!終於見到你了!"安妮興奮地大叫,全然不顧別人驚奇的目光。
安妮說她此行是為了履行她來中國看我的諾言。她的那項科研成果獲得了500萬美元的技術轉讓費。"富"起來的安妮為自己批了療養假,地點嘛,當然是中國!
在車上安妮說她的前夫聽說她得獎的消息來找她表示痛改前非,被她罵了回去。她告訴那個前夫,自己的心現在屬於一個東方男子,他品格高尚,謙遜沉穩,是她一生的追求……
安妮還說自己最喜歡的花就是紅政瑰,它熱烈、奔放,是愛情之花。安妮說愛情這東西是說不清楚的,也不受國界的限制,一不小心就會遺落在異國他鄉。這次她是來尋夢的。
"李,跟我去美國吧,我為你辦護照和綠卡,我們會生活得很幸福,而且,你的醫術在美國會得到更大的發展……"安妮循循善誘。
平心而論,我喜歡安妮。她青春熱烈、智慧奔放,激起我生命深處最本真的嚮往。但我有妻子,一個默默為我養兒育女,為我的事業做出了許多犧牲的善良女人,儘管有時稍顯滯鈍,但我沒有理由負她。作為一個在本市小有名氣的主任級醫師,我在疑難雜症方面己積累了一些技術經驗,雖然醫院條件差一些,待遇也不高,但年近四十的我已沒有足夠的豪情到異國他鄉重新開創一片天地。我的親人在祖國,我的事業在祖國,每當看到妻兒溫馨的笑臉,看到患者憔悴的病容,我的責任心和使命感就莫名地升騰,心底最軟的一塊地方就被觸動……我不敢想像自己離國棄家後會是怎樣一副形象,更不敢保證在夜深人靜時自己靈魂和良心不受煎熬。況且,我一個堂堂男子漢,靠女人出國,這成了什麼?
我請了幾天假,陪安妮遊覽了北京、西安、上海、青島等幾個著名城市。之後,我正準備跟妻子商量邀請安妮來家做客時,一場意外的災難幾乎砸碎了我的整個世界:妻子出了車禍,經全力搶救命是保住了,但右小腿卻得截掉……
望著病床上憔悴不堪的妻子,摟著哭成淚人的女兒,我肝腸寸斷,心沉到了谷底。妻子在這個時候出事,無論如何,我總覺得是自己造成的,這些日子我對妻子的關心太少了,沒有盡到一個丈夫應盡的責任。深深的自責使我倍受折磨,心力憔悴,晝夜守在妻子床頭。直到這個時間我才掂量出家庭在我心中的份量,才體會出病榻上妻子的安危如此痛苦地揪扯著我的心。如果能換回妻子的健康,家庭的歡樂,我情願被截肢的是我。
安妮來看過妻子幾次,每次都帶了昂貴的補品,還領女兒去商場購置了一些衣物。安妮做這些的時候,很自然很平和,一種共命運的溫暖讓我焦躁的心稍稍平緩。
做完手術的當天,妻子趁女兒不在,對我說:"安妮是個好姑娘,我看出來她喜歡你,你也……現在,我又成了這個樣子,不能再拖累你了,你跟她走吧……"說完掩過頭去,泣不能言。我鼻子一酸,啞聲道:"你怎麼說這樣的傻話,我們夫妻這麼多年,平日都是你照顧我,現在我終於有機會照顧你了……"我說得很真摯。許久以來,我對妻沒這麼動情過,那一夜,妻子是緊緊握住我的手入睡的。
妻子出院三天後,安妮來向我辭行。
"對這場意外,我深感難過,同時也讓我看到了你們患難的真情。李,我祝福你們。我就要回美國了,臨走,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安妮深情地望著我,充滿虔誠:"我已向你所在的醫院捐款,為你的醫學研究創造條件。請不要拒絕,我不是出於一時的任性和衝動。李,我愛你,雖然這愛沒法解釋,但我會永生珍惜……"
我瞬間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