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看電影
於松一次次把回憶定格在他和阿美初次相識的那個晚上。
20歲那年的冬天,他深深地迷戀上了電影。飄雪的那個晚上,他走進了文化路的迷你放映廳去看一部叫《梁祝》的電影。放映廳裡只有四個人,一對不斷在低聲細語的青年男女中途退了場,最後只剩下兩個人。阿美坐在於松前面的座位上。那時他們還不認識。
那是一部非常不錯的電影,經過重新演繹的古典愛情故事讓於松和阿美一直沉浸在無比憂傷的氣氛之中。等到放映廳燈光亮起來的時候,他們兩個都木然地坐在座位上。過了一會兒,放映員通過牆壁上的小孔對他們喊:喂,你們坐在那裡發什麼愣?沒看夠下次再看!
他們如夢初醒,走出了放映廳。由於下雪的緣故,他們都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她突然問他:你哭啦?他點點頭。他也問她:你也哭啦?她也點點頭。他們互相對視了一會兒,都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從那一刻起,屬於他們兩人的故事開始上演了。
也許是受了電影的感染,於松始終覺得那個晚上從頭到尾都充滿了詩意:北風吹著雪粒紛紛揚揚地灑滿了整座城市,橘黃色的街燈營造了溫馨浪漫的氣氛。他們肩並肩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行走著,像兩個心心相印的孩子。她問他:我看得出你似乎非常喜歡在街上漫步,是嗎?他說是啊,我認為一個人在街上漫步的感覺很好,她又說:你看起來有些憂鬱。他說是啊,憂鬱的感覺也很好。她笑了笑,說:你這個人真有意思。他說我送你回家吧,她說好吧。儘管他們都盡量放慢了速度,但還是很快就到了阿美家的樓下。於松以為他的好時光就這麼結束了。就在他要和她說再見的時候,她說:把你的手伸過來。於松把手遞給阿美,阿美在於松的手心上寫下了她的電話號碼。有機會給我打電話,她說。於松點點頭,然後阿美就上樓去了。不知什麼原因,於松一直站在樓下默默仰望著臨街的窗子。過了一會兒,他看見三樓燈亮了。於松看見阿美拉開窗簾衝他揮了揮手。
於松一直在想念著阿美。有好幾次,他已經按下了那個電話號碼的前6位數,然而又莫名其妙地把聽筒放下。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麼。無聊的時候,他會不知不覺走到阿美家的樓下,呆呆望著三樓的那扇窗子。有時那裡亮著燈,有時那裡是一片漆黑。
就這樣,兩個星期過去了。
那天晚上。於松又到放映廳去看一部愛情片。在放映廳的門口,他看見阿美穿著大衣坐在門前的台階上。阿美笑著問於松:你是不是把我給忘了?於松說沒有。他問她為什麼一個人坐在台階上,她說我在等你啊。她向於松晃了晃手中的電影票:我已經來過三次了,每次我都買好兩張票坐在這裡等你。看到阿美嬌小天真的樣子,於松真的感到自己是一個罪人。
於松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所以他在阿美面前總是有些不知所措。她問他:你是不是有些害羞?他說是啊,你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姑娘,而且還是一個好姑娘,我當然有點緊張。阿美說:我喜歡你害羞的樣子,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你看梁山伯,總是那麼一副傻乎乎的樣子,不是也挺可愛嗎?聽了阿美的話,於松越發感到她是一個好姑娘。他想,像阿美這樣的好姑娘真是越來越少了。
他們總是在一起看電影。那天看完電影,於松像往常一樣送阿美回家。在於松轉身的時候,他聽見阿美輕輕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於松回過頭來,阿美一下子抱住了他。吻我一下,她說。如水的月光下,於松發現阿美的眼神清澈動人。在低頭吻阿美的時候,於松嗅到她頭髮散發出來的淡淡香氣。阿美紅著臉跑到樓上,然後拉開窗簾向於松揮揮手。他們像孩子一般重複著這樣的遊戲,那段時光讓於松終生難忘。
阿美邀於鬆去她家,於松卻搖了搖頭。她問為什麼。他說不為什麼,就是不想去。阿美生氣地跑到樓上,那天她沒有拉開窗簾。於松一直也不肯向阿美吐露心中的秘密:他知道阿美的家庭條件優越,而他可能注定一輩子都要做一個窮人。他時常擔心他們會不會出現像梁祝那樣悲慘的結局。
在於松游移不定的時候,他的朋友約他一起去西藏。於松知道自己一直缺乏足夠的勇氣,也許從西藏回來他就可以直面他和阿美之間的事實。於松向阿美告別,阿美給了他一個包,告訴他路上會用得著。於松始終也沒有打開它。他想,有這個包陪伴著就已經足夠了,他不需要。
於鬆去了西藏,在回來的路上,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他不想再讓他和阿美之間的感情繼續下去了,他打算親手來砍掉他們精心種植的這棵愛情之樹。從西藏回來,他只給阿美打了一次電話,說他不再愛她了。沒有等到阿美再說話,他就匆匆忙忙把電話掛斷了。於松怕他會聽到阿美傷心的哭泣聲。
距離他們分別已經有兩年了,於松一直忘不掉阿美。他時常按下電話號碼的前6位數,然後再把電話放下。於松知道阿美不會原諒他,但他原諒自己了。他讓一個朋友陪著他去了一次放映廳,在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問:是不是有一個姑娘穿著大衣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朋友說沒有。他打算再進去看一次電影,在買票的時候,售票處的老太太對他們說:有一個怪怪的小姑娘總是一個人來看電影,每次來都要堅持買兩張票。於松問:她看的什麼電影?老大太說:就是那部《梁祝》,據說拷貝已經快被她給看壞了。
於松流淚了。站在他身邊的那個朋友就是我。兩年前,我們一起去了西藏在回來的路上,我們遇上了車禍。這麼長時間了,於松始終是這副樣子:坐在輪椅上不斷地撫摸阿美送給他的包,眼前是一片漆黑。